烛火在墙上跳了一下,映着《坤舆万国全图》的边角微微颤动。陈墨的手还停在火盆上方,灰烬里那根折断的东海签已经烧成了半截黑炭。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掌心贴在书案边缘,指尖碰到了青铜腰牌的冷面。
窗外的竹影偏了半寸。
他不动声色地把腰牌滑进袖口,拇指压住硝酸甘油的小瓶。这动作他已经做过无数遍,每夜三查账目时都如此,像是怕自己突然倒下。
门帘响了一下,柳如烟端着茶盘进来。她脚步很轻,放茶的动作也慢,可眼睛一直盯着陈墨的脸。见他目光凝在窗棂上,她手指一转,琵琶弦轻轻一拨。
声音不高,却像擦过铁丝般刺耳。
檐下一道银光掠出,直奔院墙。黑影翻越的瞬间被细弦割中肩胛,闷哼一声跌落在地。那人没挣扎,反而迅速缩身,想往屋角阴影里钻。
树梢上传来机关鸟振翅的咔嗒声。
楚红袖从高处跃下,左臂义肢转动,竹鹞双翼展开带钩,俯冲而下,铁索缠住密探腰腹,硬生生把他拖回院子中央。她落地时脚尖一点,机关锁扣自动收紧,那人再也动弹不得。
陈墨走出书房,靴底踩在青砖上发出两声脆响。他蹲下身,伸手探入密探衣领,在内衬夹层摸到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印纹是三皇子私玺,盖得端正。
“带进去。”他说。
书房门关上,烛光重新落定。柳如烟取来《风月录》,翻开背面,撒上一层淡粉。她用指腹轻轻一抹,纸面浮现出几行朱砂小字:“庚戌日辰时,发骑三千,围庐阳老宅。”
楚红袖站在桌边,调出阴山哨塔近三日信号记录。她摇头,“没有骑兵调动痕迹。倒是李玄策的盐队这两天频繁出入梅关,走的是北岭暗道。”
陈墨盯着那封手谕,嘴角扯了一下。
“他们要我动。”他说,“只要我调兵回防庐阳,蒸汽基地就空了。”
柳如烟低声问:“是假令?”
“不一定是假。”陈墨拿起笔,在原信背面写下一行字:“既欲猎鹿,当备长弓。”墨迹未干,他合上信纸,塞进铜匣,放进书房最底层的暗格——正是方才密探想打开的那个位置。
“放回去。”他说,“让他以为得手了。”
楚红袖点头,转身去安排。临出门前,她停了一下,“要不要杀了他?”
“留着。”陈墨说,“以后有用。”
柳如烟走到算盘前,拆下发间金步摇,插入珠孔,按特定顺序转动。算盘发出极细微的震动,顺着地脉传向地窖深处的共鸣铜钟。这是千机阁的最高警讯,只有核心成员能接收。
屋顶机关鸟也启动了。羽翼展开拼成“梅花二度”的形状,远处山岗上的了望塔立刻回应一道微弱火光。
陈墨从壁炉旁拾起一枚青铜齿轮,上面刻着一个“工”字。他握了一会儿,放进灰烬堆里,压得严实。
外面传来脚步声,楚红袖回来报告:“庄园四门已封锁,机关阵全部激活。没人能再进来。”
“今晚不会再来人了。”陈墨说,“他们以为事成了。”
柳如烟收拾好《风月录》,重新别上金步摇。她的手有些抖,但没说话。刚才那一拨弦用了全力,现在手指还在发麻。
楚红袖靠在门框上,左臂义肢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她看了眼陈墨,“下一步做什么?”
“等。”他说,“让他们先动手。”
话音刚落,外院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守卫跑进来,脸色发白,“西角门发现第二具机关鸟残骸,翅膀被拧断,尾羽上有毒针划痕。”
楚红袖立刻起身,“是东瀛忍术的破械手法。”
陈墨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他的手指沿着阴山画了一道,停在某个标记点上。
“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说,“是个小组。第一人负责引开注意,第二人潜伏待命,第三人……可能已经在里面了。”
柳如烟猛地抬头,“谁最后进过书房?”
“你。”楚红袖看向她,“还有我。”
空气一下子紧了。
陈墨没说话,而是低头看自己刚才放齿轮的地方。灰烬有轻微扰动的痕迹,像是被人快速挖过又填平。
他弯腰抓了一把灰,指缝间漏下的粉末里,少了一个“工”字齿轮。
“他们知道指令方式。”他说。
柳如烟立刻冲向地窖方向。楚红袖拦住她,“别去!要是真有人在里面,你现在下去就是送死。”
“可三百工匠还在等信号!”柳如烟声音提高了。
“信号可以改。”陈墨打断她,“用新的。”
他从腰牌里取出一颗金穗稻种子,放在桌上。又撕下一页账纸,写了个“火”字,叠成方块,塞进种子外壳中。
“交给信雕。”他说,“只飞一次,目的地是北岭第三哨。”
楚红袖接过,立刻去准备。柳如烟站在原地,呼吸还没平复。
“你不该冒险。”她说。
“我已经冒了。”陈墨看着她,“但他们不知道我会换指令。只要新命令送到,基地就不会乱。”
外面风声渐大,吹得窗纸哗哗作响。一名机关卫跑进来,“东墙发现新鲜脚印,通向后花园井口。井绳被动过,底下有机关松动的迹象。”
楚红袖立刻下令封锁水道。陈墨却摆手,“别惊动他。让他以为还能走这条路。”
他坐回书案前,重新点亮烛台。火焰跳了一下,照出他脸上一道旧伤。他拿起笔,继续翻看今日账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笔尖在纸上顿了三次。
他知道对方就在附近。
也可能正躲在梁上听着。
柳如烟站在角落,手里攥着琵琶。她没再拨弦,而是用指甲轻轻刮着琴面。这个动作很轻,几乎无声,但每刮一下,屋檐下的细弦就会微微震颤一次。
她在测有没有人移动。
楚红袖站在门口,义肢手臂已切换至战斗模式,十二枚透骨钉随时可射。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房梁与墙壁的接缝处。
时间一点点过去。
忽然,陈墨放下笔,起身走到墙边。他伸手掀开一幅挂画,露出后面的暗格板。竹签整齐排列,分别标着“南洋”“西域”“北疆”“东海”。
他抽出一根北疆签,折断,扔进火盆。
火焰猛地蹿高,照亮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