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沙尘打在旗面上,发出啪啪的响声。一名工匠蹲下身压实旗杆周围的土,手套蹭到旗座边缘,那里刻着一行小字:“旧世已终,新种当生。”
陈墨站在高台边缘,锦囊挂在腰间,手按在护腕上。磁石温度已经稳定,阳光照在长城全线,三百面旗帜迎风展开。
就在这时,完颜玉抱着追风隼快步走上城楼。鸟羽沾着暗红痕迹,爪子上缠着一块残破的布条。他走到陈墨面前,把追风隼轻轻放在石台上。
“它刚回来。”完颜玉说,“飞了不到两个时辰,中途没停。”
陈墨伸手解开布条。那是一截染血的商队旗,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燎过。他展开一看,认出是阴山北线运粮队的标记——蓝底绣金穗,角上绣着三道波纹。
这不是普通的商队标识。这是他亲自定下的暗记,只有运送“金穗稻”种子的队伍才能使用。
他翻过旗帜背面,发现有模糊字迹。工匠端来清水,轻轻擦拭。碱水写的路线图慢慢浮现出来:三条线从阴山隘口出发,分别指向西北、正北和东北方向,终点都画了个叉。
“三支队伍。”陈墨低声说,“都在同一个地方断了讯。”
完颜玉点头。“追风隼是从最西边那条路回来的。它本该接应第二批补给,但到了接头点,只找到这面旗。”
陈墨抬头看向主控塔。铜制地球仪还在缓缓转动,光投在墙上,映出十三州疆域。他走过去,手指划过阴山一带,停在几个关键隘口的位置。
“调昨日粮仓记录。”他说。
片刻后,账册送来。陈墨翻开第一页,盯着出入明细看。夜间有三批粮食出库,总计占储备量的三成。可账目上没有签收人名,也没有运输凭证编号。
他合上账册,又打开一遍。
再查一次。
第三次翻到最后一页时,指尖顿了一下。算盘就摆在案边,珠子没动。他伸手拨了一下,声音很轻。
“不对。”他说。
完颜玉站在旁边没说话。他知道陈墨的习惯。这个人每夜必查三遍账目,雷打不动。现在他已经查了三次,结果一样。
内部出了问题。
陈墨转身走向内院书房。完颜玉跟在后面,手里仍抱着追风隼。鸟儿闭着眼,羽毛微微颤抖。
书房门打开,烛火跳了一下。沙盘摆在中央,阴山地形用黄泥堆成,几根细木棍插在要道位置,代表哨卡。陈墨站到沙盘前,拿起一支笔,在西侧隘口画了个圈。
“这里。”他说,“先确认有没有活口。”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哨兵冲进来,双手呈上一封密信。火漆印已被撕开,是六百里加急的格式。
陈墨接过信纸,快速扫视内容。
阴山哨塔急报:三支商队遭突厥骑兵袭击,共一百四十七人出行,仅九人生还。幸存者称,敌军所用箭簇为大胤工部制式,刻有编号“庚戌三年·庐州造”。
他看完信,没说话,把纸递给完颜玉。
完颜玉脸色变了。“我们的箭?”
“不是我们。”陈墨说,“是我们造的,但不该出现在那里。”
他放下信纸,走到墙边取出一幅地图摊开。那是淮南道兵器作坊分布图,红色朱砂点标出所有官办铁坊。庐州确实有一处,归知府管辖,但他派人监管多年,从未允许私自外流武器。
除非有人绕过了监管。
他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鸣叫。紧接着是金属撞击的声音,像是铁笼被猛烈撞击。
两人同时抬头。
“是金翅雕。”完颜玉说。
他们快步走向鹰舍。耶律楚楚已经在里面,手里拿着鹰笛,脸色发白。她面前的铁笼剧烈晃动,金翅雕不断扑向栏杆,翅膀撞得羽毛纷飞,一根尾羽直接折断掉在地上。
“它从一刻钟前就开始这样。”耶律楚楚说,“我试了三种频率都没法安抚。”
陈墨走近笼子,观察雕的眼神。瞳孔放大,呼吸急促,完全是战场应激的状态。
“它听到了什么。”他说。
耶律楚楚点头。“这种反应只有在大规模兵器集结时才会出现。上次是在巢湖战役前夜,敌军整备战车,金属共振传了二十里。”
陈墨沉默下来。他回头看向完颜玉。“追风隼有没有异常?”
完颜玉摇头。“回来后一直安静,只是体力耗尽。”
“不一样。”陈墨说,“一个是从现场带回讯息,一个是远距离感知威胁。它们接收的是两种信号。”
他转向耶律楚楚。“你能让它停下来吗?”
“不能硬停。”她说,“强行压制会伤它的脑子。只能等它自己缓过来,或者……找到源头切断刺激。”
陈墨盯着笼中的金翅雕。它又一次撞向铁栏,发出沉闷响声。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到书房,从案头抽出一本薄册。那是去年整理的兵器共振频率表,记录了不同规模军队行动时产生的声波数据。
他快速翻到中间一页,对照脑海中的记忆。
如果是整编骑兵出动,数量超过五百,携带重甲和长弓,行进时地面震动频率应在每秒七次左右。而金翅雕的听觉极限能捕捉到这种低频波动,哪怕相隔百里。
他合上册子,走到沙盘前,重新审视阴山地形。
三支商队失踪路线呈扇形散开,交汇点正是北方一处废弃关隘。那里地势狭窄,两侧高山夹峙,适合伏击。但如果敌人不只是劫掠,而是有计划地引诱商队进入埋伏圈……
那么他们需要大量兵力,还需要统一指挥。
他拿起笔,在沙盘边缘写下几个数字:五百骑,轻装,配备复合弓,携带短刃与标准箭矢。
然后他问完颜玉:“最近一次清点,咱们库存的工部箭支是多少?”
“三千六百支。”完颜玉答,“全数封存在地下库房,钥匙由我和胡万三各持一半。”
“现在只剩一把钥匙了。”陈墨说,“立刻去查库房。”
完颜玉转身就要走。
“等等。”陈墨叫住他,“带上两个人,别惊动其他人。查完直接回这里汇报。”
完颜玉点头出门。
屋里只剩陈墨和耶律楚楚。她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鹰笛,目光时不时扫向鹰舍方向。
“它还会好起来吗?”她问。
“会。”陈墨说,“只要那边的人停下动作。”
“如果他们不停呢?”
陈墨没回答。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染血商旗,指尖摸到一处细微凸起。翻过来仔细看,发现旗角缝线里藏着一小粒种子。
他用指甲挑出来,放在掌心。
颜色偏灰,颗粒饱满,外形圆润。这不是金穗稻。
他认得这种植物。实验室里见过样本,也读过古籍记载。
罂粟。
他的手慢慢收紧。
原来不是劫掠。
是替换。
他们把真正的种子运出去,换成了这个。而且动手的人熟悉流程,知道怎么避开账目审查,还能搞到官造箭支。
这不止是一次袭击。
是渗透。
他走到桌前,铺开一张空白纸,开始写名单。所有接触过这批货物的人,从押运队长到仓库值守,再到账房记录员,一个都不能少。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写到第七个名字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完颜玉回来了,脸上带着冷汗。
“库房被动过。”他说,“门锁完好,但里面的箭箱少了两箱。每箱一百五十支,总共少了三百支。”
陈墨放下笔。
“是谁值班?”
“李五,老匠人了,干了十几年,从来没出过差错。”
“他人在哪?”
“今早没来点卯。家里人说他昨夜说身子不舒服,早早睡了,早上就没醒。”
陈墨盯着桌上那粒种子,一言不发。
耶律楚楚走进来,低声说:“金翅雕刚才停了一瞬,接着又开始了。这次节奏变了,像是……在回应什么。”
陈墨抬起头。
“你说它在回应?”
“对。”她说,“不是单纯的受惊。它现在的扑击频率,跟我之前设的摩尔斯电码有一段完全一致。”
她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长短杠组合。
“这段意思是——‘南’。”
陈墨猛地站起身。南边是通往中原的路,也是商队返程的方向。
如果有人想把东西送出去,一定会走南路。
他抓起染血的商旗,快步走向沙盘。手指落在南路出口位置,用力压下去。
“他们还没走远。”他说。
完颜玉看着他。“要不要调人?”
“不行。”陈墨说,“现在任何调动都会打草惊蛇。我们只能查,不能动。”
他转身坐下,重新拿起笔。这一次,他在名单最上方写了三个字:
“查账。”
笔尖狠狠落下,压断了第一根笔尖。
他换了支笔,继续写。
第二根笔尖折在第三行。
第三支笔刚提起,门外传来新的动静。
有人在敲门。
敲了三下,停顿,再敲两下。
是暗号。
完颜玉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名工匠,脸色紧张。
“庄主。”那人说,“江南来的信使到了,在外院等着。说有急事,必须亲手交给你。”
陈墨握住了最后一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