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腰牌在掌心压出一道浅痕,陈墨指尖摩挲着边缘的刻纹,目光落在工坊中央那台黝黑的器械上。火光从下方炉膛透出,映得铁壳泛红,蒸汽管道蜿蜒如蛇,连接着巨大的铜缸与弩身。楚红袖正蹲在侧边,左手义肢卡进齿轮组,右手指节沾满油泥,一寸寸校准活塞行程。
“最后一次试压。”她头也不抬,“若再炸一次,这间工坊就得挪到地底三十丈去。”
陈墨没应声,只将腰牌轻轻放在记录册旁。昨夜那具乌木筒里的血书还烙在脑中,三地合围、火山为引,敌人已布好局。他不能等,也不敢等。
“点火。”
胡万三站在锅炉后方,咬了咬舌尖,挥手示意手下拉开阀门。鲸油注入燃烧室,火焰轰然腾起,热浪扑面而来。压力表指针缓缓爬升,齿轮开始转动,连弩机括发出低沉的嗡鸣。
第一轮齐射,三百支箭破空而出,呼啸着钉入百步外的厚木靶墙。箭雨覆盖范围极广,却歪斜散乱,多数偏离靶心半尺以上。更糟的是,连续射击后,连接锅炉的接口处开始发红,金属缝隙渗出细小的裂纹,白雾嘶嘶喷出。
“停!”慕容雪跃下测试台,快步走来,“扳机延迟半息,箭道偏左,不是操作问题。”
楚红袖抹了把额头的汗,盯着弩机底部的气阀,“脉冲不均,供能断续,就像……心跳紊乱。”
“那就调脉。”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青萝提着药箱走入,发簪微晃,耳坠轻颤。她没看众人,径直走到气缸前,抽出银簪探入调节螺栓孔。簪尖触到内部簧片时,微微一顿。
“气流震颤频率不对。”她说,“此处如经络闭塞,气行受阻,需通而不泄。”
她并指如针,以极细微的力道旋动螺栓内芯,调整簧片张力。每转一丝,都像在施针行气。片刻后,她退开一步,“再试。”
陈墨点头。
点火,升压,齿轮重启。这一次,连弩的轰鸣变得平稳,仿佛野兽收起了咆哮。箭矢离弦,划出整齐轨迹,百步之外,三轮齐射全部命中靶心,密集如蜂巢。
“准了。”慕容雪低声说,翻开战术手册记下数据,“射速三百发每分钟,有效杀伤距离一百二十步,穿透力可破三层皮甲。”
楚红袖瘫坐在齿轮堆旁,左臂义肢冒出淡淡青烟,脸上却浮起笑意。“千年机关术,今日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陈墨俯身检查弩机,手指滑过竹制隔膜——那是他提议的仿植物导管结构,用金穗稻茎脉的缓冲原理减震。此刻,它正随着节奏规律起伏,稳定传递着动力。
“能批量造吗?”他问胡万三。
胡万三转动着翡翠扳指,盯着压力表,“零件我能运,船队随时待命。但这么大的锅炉,战场上扛不动。”
“不用扛。”陈墨站起身,“装在战车上,三辆一组,组成移动火力阵。北岭山路虽险,但足够通行改良板车。”
“那燃料呢?”慕容雪问,“鲸油不易携带,烧起来又太显眼。”
“用煤粉压缩块。”楚红袖喘了口气,“我在竹节里试过,密封性好,热量足,还能防潮。”
陈墨点头:“明日就开始组装第一批十台,七十二小时内必须列装。”
话音未落,屋顶传来鹰唳。
完颜玉翻身跃下横梁,手中抓着一只金翅雕,脚环上绑着油布密信。他拆开一看,脸色骤沉。
“火山口有变。”他将信递出,“三皇子已在山顶修了石堡,外墙三丈厚,带导气槽,能卸掉冲击波。”
工坊内一时寂静。
胡万三冷笑一声,咬破舌尖提神,“他们防得住一次喷发,防不住十次连射。”
“不是十次。”陈墨盯着仍在运转的连弩,“是三百次,三千次。他们建堡垒,我们造风暴。”
他转向楚红袖,“把产量提上去,每一支连弩,都要成为撕开铁壁的凿子。”
楚红袖撑地起身,义肢咔嗒一声锁紧关节,“我连夜改图纸,加双层储箭匣,换快拆接口。”
李青萝收起银针,塞回发簪,“明日我再来调第二批气阀。这批的簧片还是太硬,打久了会卡滞。”
“我去协调车队。”胡万三摘下扳指,擦去油污,“先把零件运到巢湖东岸预装点。”
完颜玉将追风隼放飞,目送它消失在夜空。他站在屋顶边缘,望着北方山影,一言不发。
郑和一直蹲在沙盘边,默默调整六分仪的角度。他忽然抬头,“风向变了,明日午后会有东南风,持续两个时辰。”
陈墨看向他。
“对北岭有利。”郑和说,“顺风推进,烟尘不会遮蔽视线,连弩车队能保持队形。”
“就定在那时。”陈墨终于下令,“十台为一组,分三批推进,每批间隔半个时辰,制造持续压制。”
慕容雪合上手册,“我带连弩队先行探路,今晚出发。”
“等等。”陈墨叫住她。
她回头。
“带上李青萝配的应急药包。”他说,“火山地带空气灼人,士兵呼吸久了会咳血。”
慕容雪点头,转身离去。
工坊重归忙碌。工匠们拆解原型机,测量尺寸,绘制图样。楚红袖趴在图纸上,用炭笔勾画新结构,嘴里念叨着齿比与传动效率。胡万三在角落清点零件清单,时不时抬头确认运输路线。
陈墨独自站在连弩前,伸手摸了摸滚烫的炮管。他的指腹被灼了一下,却没有缩回。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工坊的铁顶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突然,郑和猛地抬头。
“风速不对。”他盯着六分仪,“东南风来得太急,不到两刻钟,风力已翻倍。”
陈墨皱眉,“是不是气压突变?”
“不像。”郑和摇头,“更像是……山体内部有热流涌动。”
就在此时,楚红袖惊呼一声。
她正拆解气阀,却发现内部簧片再次出现微小变形,尽管昨夜才刚校准。
“有人提前泄压过?”她抬头环视,“谁碰过这台机子?”
没人回答。
陈墨缓缓抬起手,发现青铜腰牌表面凝了一层细密水珠。他低头看压力表,指针正在轻微抖动,幅度极小,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到。
“不是风的问题。”他声音低沉,“是地脉在震。”
郑和迅速展开航海图,对照星轨与地形标记。他手指停在北岭主峰位置。
“火山活动提前了。”他说,“不是秋收日,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