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过窗棂,映在桌角的青铜腰牌上,泛出一道冷芒。陈墨指尖还停在地图上的山谷位置,指腹压着昨夜画下的红圈,未移分毫。
门外脚步轻稳,郑和抱着一具乌木筒步入书房,外皮缠着三道铜箍,接缝处渗出暗褐色斑迹,像是干涸的血。
“就是它。”郑和将筒放在案上,声音低而平,“从倭寇密使身上搜出时,机关已触发两次,毒针被楚红袖封住,但内层始终无法开启。”
陈墨没动,只抬眼示意他继续。
郑和取出六分仪,调整角度,让晨光透过窗格折射至筒身。铜箍微颤,缝隙间浮起一层极淡的雾气。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轻轻洒在接口处。粉末遇光即融,沿着纹路缓缓渗入。
“这是硝石粉。”他低声解释,“李青萝曾用磷粉显影毒药残留,我试了十几种配方,只有硝石能在不触碰机关的前提下激活血墨反应。”
话音落,筒身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咔”响。
郑和屏息,双手轻旋铜箍。三道锁扣依次松开,筒盖掀开刹那,一股焦腥味逸出。内壁贴着一层薄绢,上面浮现断续字迹,墨色深褐,笔划扭曲如枯枝——
“秋收日,火山动,三军起,共取淮南。”
陈墨伸手抚过那行字,指尖沾到些许粉末,捻了捻,质地粗涩。“是人血混着硫灰写的。”他说,“写完立刻封存,怕风化,也怕泄露。”
郑和点头:“时间不会早于半月前。他们等的就是秋收——粮入库,民归田,防备最松之时。”
门再次推开,慕容雪走入,手中抱着一本厚册,封皮写着《骑兵战术手册》,页角卷曲,边缘有烧痕。她将册子摊开,翻到夹着红签的一页。
“这三处火山,早在三年前就有异动记录。”她指向沙盘,“第303章缴获的硫磺来自北岭矿道,运往沿海,标注为‘陶土’;第313章海图上,倭寇补给点正对火山岛,潮位标记异常频繁;第321章三角坐标锁定的中心,正是李氏祖宅地下暗渠的最终出口。”
她执朱砂笔,在沙盘上连出三条线:一条自北岭南下,沿驿道直逼庐州;一条自海岛登陆,舰队可借火山烟雾掩护突袭港口;第三条隐于草原边境,通往突厥旧营。
“他们不是要打一场仗。”她声音沉下去,“是要借天灾藏人祸。火山一喷,火器试验就能伪装成自然爆燃,连弩、火药鱼雷、毒烟车,全能在混乱中投入使用。”
陈墨盯着沙盘,良久未语。他慢慢取下腰牌,放在“北岭”位置。
“三地相距千里,陆路调兵需十日以上。”他说,“等我们反应过来,他们早已完成合围。”
话音未落,苏婉娘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匹烟雨绫,布面青灰,纹理似云非云,似水非水。她将布铺在桌上,与地图叠合。
“这不是普通的染布。”她手指划过经纬,“茶梗汁液浸染后,会留下隐线,只有特定角度的光才能看见。我用它标出了四海商行在三地的暗仓位置——北岭山脚的盐栈,海岛渔村的货栈,草原边境的马市。”
她点出四个红点:“商队每日进出,不起眼。若以押运为名,提前七十二小时渗透,可在敌未察觉时布设破坏点。”
“炸药呢?”陈墨问。
“火药包已备妥,藏在茶叶箱夹层。”她说,“引信用蜂蜡密封,防潮防震。只要有人能带进去,点燃后撤离时间足够。”
陈墨目光扫过三人:“七十二小时,三地同步,不能差一刻。”
“可以做到。”慕容雪开口,“我手下的连弩队已整装待发,每人携带两枚磁头箭,专破火药舱。她们能潜行,能夜战,不需要大规模调动。”
“商路由我掌控。”苏婉娘补充,“路线、时间、交接人,全在我手中。只要下令,四海各支脉立刻转入战时调度。”
郑和低头看着六分仪,忽然道:“还有一事。”
他翻开航海图一角,指着一处岛屿:“这座岛,不在官方海图上。但我在前朝残卷里见过,叫‘烬口’,是死火山,内部中空,曾被用作火器库。倭寇舰队若真藏在那里,从启航到登陆,只需一日。”
陈墨眼神一凝:“你确认?”
“我测了三次星轨,又比对了洋流痕迹。”郑和抬眼,“若他们从烬口出发,秋收当日寅时离港,辰时便可抵岸,正好与北岭火山喷发同步。”
屋内一时寂静。
陈墨缓缓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沿着三条进攻轴线滑动,最后停在三角中心——李氏祖宅所在。
“他们以为我们只会守。”他声音低沉,“但他们忘了,谁建的网,就该由谁来拆。”
慕容雪翻开战术手册最后一页,抽出一张空白纸,提笔写下:
“行动代号:破约。”
她将纸推至中央:“兵力分配,我来拟。北岭由我亲自带队,海岛交柳如烟的情报组,草原派完颜玉的猎鹰小队。每队配两名医者,防毒烟,备解药。”
苏婉娘拿起烟雨绫一角,轻轻折起:“我会让商队提前两天出发,以‘秋税转运’为名,走官道,过关卡,不引怀疑。暗仓钥匙,今夜就送出去。”
郑和合上六分仪:“我再核一遍烬口的潮汐数据,确保舰队动向无误。若有偏差,立刻传讯。”
陈墨坐回主位,手中青铜腰牌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从现在起,所有对外通讯加密三级。”他说,“商行账目照常运转,庄园农事不许停,稻谷收割按原计划进行。让他们以为,一切如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但所有人,必须在明日午时前到位。七十二小时后,我要这三处补给点,变成三堆废墟。”
苏婉娘收起烟雨绫,转身欲走。
“等等。”陈墨叫住她。
她回头。
“烟雨绫的隐线,还能加一道吗?”
“能。”
“加上一条新路。”他指向地图外缘,“绕过官道,穿过荒岭,直达北境哨所。我要一条他们查不到的退路。”
苏婉娘点头,重新展开布料,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笔,蘸了茶梗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添了一条蜿蜒细线。
慕容雪合上战术手册,走向门口。
“我马上召集队员。”她说,“一个时辰内,名单交到你案上。”
郑和收拾六分仪,小心包入油布。他走出两步,又停下。
“还有一件事。”他回头,“烬口岛上,可能不止火器库。”
“说。”
“我在前朝记录里看到一句话:‘火山之下,盟誓以血,契成则天下易主。’”他声音很轻,“那筒里的血书……可能只是副本。”
陈墨的手指慢慢收紧,捏住了腰牌边缘。
“你是说,真正的密约,还在火山底下?”
郑和没回答,只点了点头。
陈墨站起身,走到窗前。远处,庄园的灯火仍在亮着,稻田边的水车缓缓转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低声说:“那就把火山,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