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泥泞,陈墨翻身下马时,肩头还沾着海风带来的湿气。他刚从海边归来,铁箱沉海的疑影尚未散去,亲卫便已快步迎上,声音压得极低:“试验田出事了,金穗稻……全株发黑。”
他脚步一顿,未及换衣,直接转向东侧农坊。
沿途无人敢多言。楚红袖已在田埂等候,左臂义肢垂在身侧,指尖夹着一片枯黄稻叶。她递上前,陈墨接过细看——叶脉呈放射状褐斑,穗颈处有灰白色霉层,边缘泛出淡绿荧光。
“昨夜巡查记录呢?”他问。
“竹简在这。”楚红袖指向田头小亭,案上摊开一卷刻痕密布的薄片,“凌晨三点十七分,支流闸门被人开启,水流改向试验渠整整半个时辰。”
陈墨俯身细读,指节划过几道异常刻痕。“这不是寻常灌溉调度。”他抬眼,“有人知道水位计的位置,特意绕开主渠监控。”
话音未落,李青萝提着药箱匆匆赶到。银簪轻挑病穗,耳坠微晃,她俯首嗅了片刻,又用簪尖刮取霉粉置于瓷碟。片刻后,她抬头:“孢子活性极强,带有轻微辛辣味,不似本地菌种。我需带回实验室培养四十八时辰才能确认来源。”
“不必等那么久。”陈墨从腰间取出青铜牌,打开暗格,倒出一颗饱满稻种,轻轻放在病株旁,“这是最后一份原种。若它也被感染,整个秋收就得重来。”
李青萝沉默点头,将样本封入玉瓶。
陈墨随即下令:“封闭所有灌溉节点,十四处闸口全部上锁,未经我亲笔签令,不得启闭。转运车队一律停运,种子库加派双岗。”
命令传下,众人正欲散去,苏婉娘却在此时出现。她手中捧着一本账册,封面以烟雨绫包裹,边角微卷,纸面泛黄。
“四海商行的仓储记录。”她将账本放在石案上,指尖点向一页租赁合同,“表面看是三家空壳商号轮流租用仓廪,资金来自江南匿名户。但折痕不对。”
她翻开另一页,将纸张斜举向天光。一道隐秘的十字折印浮现,与之前宣纸密信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李氏惯用的手法。”她低声说,“他们用多重转租掩盖真实租户,实际掌控三成仓库。而这三成中,有七间位于城西旧粮栈,通风极差,不适合储粮。”
陈墨目光一凝:“调郑和的测绘图来。”
不多时,少年抱着海图板奔至。六分仪在校准后投射出一组坐标,叠加在仓廪分布图上。三个红点连成一线,正指向苏婉娘所指的三号库。
“位置偏僻,临近地下暗河。”郑和补充,“若想偷偷引水或排污,极为便利。”
陈墨不再犹豫,提起朱笔写下一道手令,交予慕容雪:“带连弩队,武装查库。配备防毒面纱,箭矢换磁石头,以防铁器机关。”
慕容雪接过令符,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急报传来:三号库已突入,内部发现大量浸湿稻草,霉变程度与试验田一致。死士伏击,攻城车自地下通道冲出。
陈墨当即翻身上马,直奔城西。
火光已在远处升起。
他赶到时,战斗仍在继续。三辆改装战车横冲直撞,车身裹着铁皮,轮轴嵌有齿轮绞盘,前部装有撞角,竟能在狭窄库道中灵活转向。每辆车后拖着一个密封木箱,箱体渗出黑色液体,所过之处地面冒起白烟。
慕容雪立于高台,铠甲肩甲已卸,露出内层可拆卸结构。她一声令下,两名士兵合盾组成模块化墙阵,硬生生挡住一辆战车冲击。其余弩手齐发,磷粉弹黏附车身,在夜色中燃起幽蓝标记。
“动力舱在底部!”完颜玉站在屋顶,手中鹰笛急吹。五只猎鹰盘旋而下,爪中抓着小型油包,精准砸向战车底盘。火焰腾起,一辆车瞬间失衡,卡在塌陷的坑洞中。
楚红袖蹲在残骸旁,用义肢撬开外壳,取出一段断裂的传动杆。她眯眼细看:“这不是军械工坊的制式零件。齿轮咬合角度特殊,像是民间机匠私造。”
陈墨走来,接过铁杆端详。杆身有细微刻痕,他掏出随身小刀轻轻刮擦,露出一行模糊数字:**庚字柒号炉**。
“追源头。”他说,“查最近三个月所有登记在案的民间铸坊,谁用了庚字号熔炉。”
此时,一名死士被押至面前。他满脸血污,右腿骨折,却仍挣扎着要咬舌。李青萝抢上前,银针疾点其颈侧三穴,封住咽喉神经,又迅速取出耳坠中药丸喂入其口。
“能撑一时。”她说,“但他体内有毒囊,再逼供就会破裂。”
陈墨蹲下,盯着那人眼睛:“你们投放的是什么菌?”
死士冷笑,嘴角抽搐。
“不说也没关系。”陈墨站起身,对慕容雪道,“把他关进隔离牢房,单独看管。其他人继续搜库,把所有稻草集中焚烧,容器用石灰水浸泡。”
命令下达后,战场逐渐平息。七间仓库尽数清查,共缴获二十三捆染疫稻草,三辆改装战车,以及两具自爆身亡的死士尸体。
暮色渐浓,陈墨回到庄园书房。
海图依旧挂在墙上,郑和正在标注今日敌方行动轨迹。热力图显示,城西、浮梁渡口与李氏祖宅形成新的三角区域,与此前海上航线遥相呼应。
苏婉娘走进来,将重新加密的账本放入铁匣。“四海商行内部已启动审查,明日就能揪出内鬼。”
李青萝也送来初步检验报告:“孢子确为异种,喜湿耐寒,繁殖速度是普通穗颈瘟的六倍。若扩散至大田,半月内可毁万亩稻作。”
陈墨听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那根齿轮杆。他忽然想起什么,唤来亲卫:“去查庚字柒号炉所属铸坊的雇工名单,尤其是近半年新进的技工。”
“已有线索。”亲卫低声说,“那人名叫赵九,原是庐州兵器监杂役,三月前因‘操作失误’被逐出,之后便没了踪迹。”
“赵明远的人。”陈墨眼神一冷。
就在这时,楚红袖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块残破布片。那是从死士贴身衣物上撕下的家徽一角,绣线褪色,只剩半个兽形图案。
“我在档案库里比对过了。”她说,“这个徽记,属于二十年前被贬黜的工部侍郎府。”
屋内一时寂静。
陈墨盯着那块布片,缓缓将其压在海图之上,正好覆盖城西旧粮栈的位置。
窗外,一只追风隼掠过檐角,爪上缠着半截烧焦的布条还未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