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递来的纸条还攥在掌心,陈墨已翻身上马。风从街口卷过,吹动他袖中那张编号为“07-19-33”的采购清单副本。马蹄声急,踏碎晨雾,身后轻骑紧随,一路直奔城东宣纸坊。
坊门紧闭,铁锁横挂。门缝里飘出淡淡的竹浆味,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苦。陈墨抬手示意众人止步,亲自上前叩门。半晌,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探头,脸色微变:“陈大人怎会亲至?今日尚未开工……”
“我来查一批纸。”陈墨打断他,声音不高,“编号07-19-33,特种竹浆纸,耐火防潮,用于重要文书封装。”
那人眼神一晃,随即低头:“确有此单,已交付李氏账房签收。坊内无存样。”
陈墨不语,侧身让开道:“我带人进去看看。”
管事欲拦,却被楚红袖一步上前按住肩头。她不动声色,只将左臂义肢轻轻抵在其肋下:“你若再挡,这机关可不会认人。”
管事僵住。
作坊内部陈设规整,石槽列布,水车静停。陈墨径直走向烘干工坊,推门而入。热气扑面,墙上排满晾纸架,却空无一物。他伸手抚过最近的木架,指尖沾上一层细粉。
楚红袖接过查看,捻了捻,凑近鼻端轻嗅:“明矾。”
“有何异常?”
“普通宣纸不用它。但若纸面用隐形药水写字,晒干后遇热便会显影。”
陈墨眼神一凝,立刻命人取同批次纸样。亲卫翻查库房,在角落暗格中寻得三张未发货的成品。他取其中一张,交予楚红袖。
炭盆点燃,火舌舔舐铁网。楚红袖用竹夹夹住纸角,缓缓移向热源。起初无变,片刻后,纸面白雾般浮起淡痕,由浅灰渐转深褐,最终连成一行小字:
“秋收前务成三事:焚种、诛首、嫁祸突厥。”
笔迹瘦硬,转折处略带顿挫。
“是李玄策的手笔。”陈墨低声说。
楚红袖又试另两张,显影内容相同。她将纸收回匣中,低声道:“他们不止一次传递,怕误漏,多份备份。”
“不是怕误漏。”陈墨摇头,“是怕我们破译后,仍能继续送出去。”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马蹄。慕容雪跃下战马,甲胄未卸,肩披轻尘。她快步走入,手中提着一只密封油布信囊。
“截到了。”她将信囊放在桌上,“江南驿道第三岔口,两名骑者携带密件南下。我用黏羽箭粘住封皮,未惊动其人。”
陈墨拆开外层油布,取出内信。信封完好,火漆未损。他小心揭下火漆,抽出信纸——正是同款竹浆纸。
再次烘烤。
字迹重现,内容一致。收件人栏写着三个姓氏:王、谢、顾,皆为江南士族之首。
“阴谋已扩散。”慕容雪语气冷沉,“他们准备联手动手。”
陈墨将两份密信并排置于案上,目光扫过字迹、纸纹、火漆印记。忽然,他注意到信封背面有一处极细微的压痕——像是被重物长期叠压所致。
他唤来亲卫:“去查李氏账房最近七日进出文书记录,尤其关注是否有成批同类纸张外流。”
“已查过。”苏婉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缓步走入,手中握着翡翠算盘,指节轻拨,“过去十天,共发出十七封同规格密函,目的地涵盖六家士族府邸,签发人均标注为‘李氏采办司代转’。”
“代转?”楚红袖皱眉,“李玄策竟敢假借公文渠道传私信?”
“不是假借。”苏婉娘摇头,“是他早已掌控整个文书流转系统。每一封送往外地的正式公函,都会夹带一封这样的‘附信’。我们的人从未查验封皮内部。”
屋内一时寂静。
陈墨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庄园主楼。海图仍挂在书房墙上,郑和昨日标出的三点连线清晰可见。他忽然开口:“郑和可在?”
“在。”少年应声而出,手中紧握六分仪,脸上尚有熬夜留下的疲惫。
“追风隼有没有新讯?”
“半个时辰前刚回。”完颜玉掀帘而入,肩披鹰羽斗篷,手中捧着一块帆布残片,“倭寇旗舰改变航向,正全速驶向赤屿以东海域。”
她将残片铺开。郑和立即上前,取出海图比对,又以六分仪测算角度。片刻后,他抬头:“航线与第十三号火山补给点完全重合,误差不足半里。”
“又是那个三角。”陈墨走回桌前,提起朱笔,在海图上重新圈出三点:宣纸坊、浮梁渡口、李氏祖宅。
“陆上有密信传递,海上有舰队调动,图上有旧证呼应。”他笔尖一顿,“三方联动,不是各自为战,而是一次整体部署。”
慕容雪盯着地图,忽然道:“若他们真要在秋收前动手,首要目标必是金穗稻种库。”
“不止。”楚红袖补充,“还有信号塔。一旦断绝联络,各据点无法协同。”
“以及港口。”苏婉娘接话,“胡掌柜的船队若被拦截,海外物资将断。”
陈墨听着,缓缓点头。他转身下令:“即刻加强三大领域戒备——种子库派双岗轮守,信号塔增设夜间巡查,海上商路启动二级警戒,所有船只配备弩机与烟雾弹。”
众人领命欲退,他却又叫住郑和:“你留在书房,把所有追风隼带回的航迹点全部标注出来。我要看他们是否还有其他隐藏路线。”
郑和应声留下。
完颜玉临出门前回头:“我已放出五只鹰,沿东海一线布控,若有异动,第一时间回报。”
“好。”
待众人散去,陈墨独自立于案前。烛火跳动,映照海图上的红线如血。他取出怀中青铜腰牌,打开暗格,倒出一颗金穗稻种子,轻轻放在纸上,正压在“种子库”三字之上。
窗外传来脚步声,楚红袖折返。
“你说他们用了明矾显影。”陈墨抬头,“可有办法让我们自己的信也用这种方式写?做到只有己方能读。”
楚红袖思索片刻:“可以改用石灰水混合槐花汁作墨,常温无色,遇热转蓝黑,且不会被普通炭火激发。需特定温度才能显现。”
“那就立刻做。”他递过一张空白纸,“写一道密令:命令泉州港封锁所有前往倭国的货船,查验舱底是否有军械夹层。署名——陈墨。”
楚红袖接过纸,转身去配药。
陈墨又召来亲卫队长:“传令下去,今晚子时,所有连弩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我不希望有人能在夜里靠近庄园十丈之内。”
“是!”
亲卫退出后,他坐回椅中,翻开缴获的所有文书副本。一页页翻过,手指在纸面摩挲。忽然,他在某页边缘发现一处不起眼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折叠后留下的印子。
他将其展开,平铺于灯下。
折痕呈斜十字形,贯穿整张纸。若将纸旋转四十五度,竟与海图上的航线网格隐隐对应。
他猛地站起,抓起朱笔,将折痕线条延长,投射到墙上海图之上。
三点再次浮现。
但这一次,不在陆地。
而在海上——正好落在赤屿、火山岛与另一无名礁之间。
他盯着那三角区域,呼吸微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
“大人!”是郑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刚收到追风隼带回的新讯……倭寇旗舰突然减速,正在放下小艇。”
“做什么?”
“不清楚。但……他们投放了一个铁箱,沉入海底。”
陈墨快步走出书房,接过郑和递来的密报。纸面粗糙,字迹潦草:
“目标海域水深约三十丈,铁箱系绳索固定于礁石。内藏不明物体,外形似罐。”
他盯着那行字,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下一瞬,他抓起外袍,大步朝院中走去。
“备马。”他对守候在外的亲卫说,“通知慕容雪,带上连弩队,随我去一趟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