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片坠入湖心,荡开一圈涟漪,紫烟在水面上盘旋片刻,随即被晨风撕碎。运炮船队已驶出三里,船尾划出的水痕笔直如线。陈墨仍立在塔楼栏边,目光却不再落在船队上。
他转身走回指挥室,脚步沉稳。室内沙盘已清空火器部署区的铜钉,换成了十二根细竹签,插在淮南、江南、岭南、泉州、交趾、占城、三佛齐、爪哇、渤泥、吕宋、真腊、暹罗的位置上。每根竹签顶端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线,延伸至墙上一张巨大的海陆舆图。
楚红袖坐在轮椅中,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正调整桌上的青铜匣。匣面刻有细密沟槽,内嵌七枚可滑动的铜条。她轻轻拨动第一枚,匣内传出极轻的“咔”声,像是某种机关被唤醒。
“试讯。”陈墨说。
楚红袖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窄条纸,上面印着短长交错的刻痕。她对照纸条,依次推动铜条。每推一次,匣底便发出一声轻震,持续节奏如心跳。
与此同时,巢湖东岸的信号塔顶,一只信鸽振翅而起。它脚环上刻着“铁羽三十七”,羽翼收拢时,腹下露出一块薄铜片,上面正随着某种频率微微颤动。
“第一段编码已发出。”耶律楚楚站在窗前,盯着远去的黑点,“铁羽队接收到共振信号,正在解析。”
话音未落,西面塔楼传来三声短促的钟响。这是预设的回应信号——情报已成功传递。
陈墨走到沙盘前,取下江南位置的竹签,换上一枚红头签。这意味着该地情报通道已通。
“三百里内,十五息可达。”楚红袖声音平静,“若遇紧急军情,可叠加双频共振,压缩至十息。”
陈墨点头:“不再依赖口传笔录,也不靠飞骑接力。从今往后,一句话,从庐州到泉州,不用一个时辰。”
苏婉娘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叠新制的契约文书,但这次纸张边缘多了锯齿状暗纹,角落压印着微小数字。“四海商行所有货船启航前,必须登记出发时间、航线、载货清单,并由最近的信号塔确认接收。任何未备案的船队,一律视为走私。”
“商路即信道。”陈墨说,“你把生意做成了情报网。”
“是您先让情报值钱的。”苏婉娘将文书放在桌上,“现在每一笔交易,都是对我们系统的验证。”
门外脚步声传来,郑和走进来,肩上还带着海风的湿气。他手中托着一块青铜圆盘,直径约一尺,表面打磨如镜,边缘刻有二十四道刻度。
“泉州灯塔已架设完毕。”他将圆盘放在桌上,“日光镜可调角度,按您给的编码表,昼间每三刻钟发一次信号。夜间改用烽火轮值,五更一换,确保不断讯。”
陈墨伸手抚过圆盘表面,指尖感受到细微的凹凸。“南洋风向多变,航线常偏。你能在海上测算出精确坐标,就能让信号不偏分毫。”
郑和低头:“七洲信号塔选址图已交工,第一座已在泉州点亮,第二座在占城,预计十五日内完工。”
陈墨将圆盘转向光亮处:“从今日起,淮南道与南洋,昼夜轮值。这边入夜,那边正午;这边晨起,那边星落。消息永不中断。”
他抬眼看向墙上的海陆舆图,丝线交织如网。
“过去我们靠人送信,一人一程,十日千里已是极限。现在,信不靠人,靠系统。谁掌握系统,谁就掌握天下动向。”
楚红袖轻咳一声,左手微微抽动,机关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没停下,继续调试青铜匣的内部簧片。
“下一阶段,我要把编码系统接入所有信鸽。”她说,“每只鸽子携带独立密钥,飞出即不可逆。截获者即便拿到鸽子,没有对应解码器,也读不出半个字。”
“密文标准呢?”陈墨问。
“十六种。”慕容雪从侧门走入,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封皮写着《加密手册》四字,“军情用‘雷’字码,商情用‘市’字码,灾变用‘火’字码,人事变动用‘风’字码……每类再分四级,按紧急程度加密。”
她翻开竹简,展示其中一页:“比如‘雷三级’,代表敌军调动,但未开战。编码由三部分组成:来源鸽环号、发送时间、校验暗纹。缺一不可。若有人伪造,只需比对鸽环数据库,立刻可辨真伪。”
陈墨接过竹简,快速浏览。其中一条写着:“凡使用‘雷’字码者,必须由千机阁枢密使或以上级别授权,否则视为无效。”
他抬头看向楚红袖:“你就是枢密使。”
楚红袖没应声,只是将右手从机关臂上移开,轻轻按在桌角的铜铃上。铃未响,但她知道,只要她按下,整个巢湖基地的情报厅就会启动。
“我已在中央厅架设信息墙。”她说,“每收到一条情报,就插一根竹签。红色为紧急,黄色为待查,蓝色为已处理。您站在塔顶,就能看见全境动态。”
陈墨走出指挥室,沿着回廊登上最高塔楼。情报厅就在顶层,整面北墙由三百六十五根竹竿并列组成,每根竿上可挂竹签。此刻,已有七根插着红签,二十根黄签,其余皆空。
一名传令员快步进来,递上一支刚到的竹筒。楚红袖亲自开封,取出纸条,对照《加密手册》解码后,在一根竹竿上插入红签。
“岭南急报,有不明商队携带大量硫磺北上,未登记。”
苏婉娘立刻道:“封锁赣江水道,通知当地分阁拦截。”
陈墨看着那根红签,又看向墙上舆图。泉州方向的丝线微微晃动——那是日光镜反射的信号正在传递。
“以前我们是追着消息跑。”他说,“现在,消息自己会找上门。”
他下令:“启动全域联讯测试。”
命令下达,巢湖周边三十六座信号塔同时亮起。白天用镜反光,夜晚用灯传影,每一座塔都按固定节奏闪烁。信息如水流般在网络中穿行。
泉州灯塔上,守塔人调整日光镜角度,将一串光点投向海面。三十里外,一艘南洋商船上的了望手看到信号,立即记录下刻痕,交由船长解码。
同一时刻,占城工地,第二座信号塔的地基刚刚夯完。工头拿出图纸,对照来自淮南的最新指令,修改塔身高度。
巢湖基地,信息墙上的竹签不断增加。红签升至十一根,黄签三十七根。楚红袖坐在轮椅中,不断核对 ining 情报,左手虽不能动,但右手稳定如钟摆。
慕容雪站在她身旁,翻阅各地回传的编码样本。“所有节点均已回应,十六种密文全部正确解析。”
苏婉娘则在另一侧记录商业情报。“三艘未登记船已被截,查获私运火药两百斤。另有五家商会申请加入情报共享协议,愿每年缴纳‘讯银’。”
陈墨站在塔顶,望着信号塔群次第闪烁。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千机阁不再只是一个技术组织。
它成了规则的制定者。
“郑和。”他忽然开口。
“在。”
“你明日启程,去占城督建第二塔。带上《加密手册》副本,交给当地分阁。”
“是。”
“告诉他们,这不是一座塔。是眼睛。”
郑和低头领命,转身离去。
陈墨又看向楚红袖:“铁羽队能支撑多久连续传讯?”
“目前极限是六个时辰。”她说,“之后需轮换休整。我正设计自动振频器,可让信鸽在飞行中自行接收指令,减少落地中转。”
“尽快。”陈墨说,“我需要这张网,全天候运转。”
夜幕降临,巢湖升起三十六盏孔明灯。每盏灯下悬一竹筒,内藏今日加密情报副本,随风飘向不同方向。这是象征性的试航,也是对系统的最终检验。
陈墨站在塔顶,望着灯火渐远。
“从此,天下动向,皆入我眼。”
他话音落下时,东南方一颗信号灯突然熄灭。
楚红袖猛然抬头,盯着信息墙。
那根代表泉州方向的竹竿,原本挂着一根蓝签,此刻被人抽走,换上了一支红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