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隼爪上的血箭羽刚落地,陈墨便已蹲下,指尖抹过羽根渗出的暗红。他没看慕容雪,只将箭羽折成两段,插入腰牌夹层。火器工坊的铁门在他身后撞开,赵四踉跄着扑出,脸上还带着火药熏出的黑痕。
“少主!新配的药引子炸了三号炉膛——”
话没说完,陈墨已迈过门槛。工坊内烟尘未散,三名工匠跪在碎裂的陶罐旁,双手抱头。楚红袖站在炉口,机关臂正将熔化的铁渣从导槽中扒出。她抬头看了陈墨一眼,没说话,只把一块焦黑的火药残块甩到案上。
陈墨蹲下,掰开残块。断面呈灰褐色,夹着未燃尽的硫粒。“你们用的是老配方?”他问。
“按您留的方子,硝七硫二炭一……可昨夜试射,射程只多出三十步。”赵四声音发抖,“有人在硫磺里掺了石灰粉。”
陈墨起身,从案头取来两个陶罐。他拧开盖子,分别倒出两堆粉末。一堆呈淡黄,另一堆灰白。“这是昨夜你打算带出去的那罐。”他指着灰白粉末,“你试的是‘硝六硫三炭一’,以为硫多就猛?”
赵四低头不语。
陈墨抓起一把黄粉,走到火盆边。他将粉末撒在炭火上,火苗瞬间蹿高,发出刺鼻的蓝焰。接着他又撒灰白粉,火焰只跳了一下,随即冒起浓烟。“硫不纯,烧不透。”他回身,“从今天起,所有火药原料进坊,先过蒸馏炉。”
楚红袖立刻调转机关臂,磁石吸盘扣住蒸馏炉盖。炉体是青铜铸的,内部嵌着竹制导管,外壁缠着冷却铜管。她拉动齿轮杆,炉内开始升温。
“温度不能超三百三十度。”李青萝从药柜后走出,手里拿着一支玻璃管,“我用硝石溶液冷却,试出纯度最高的硫在二百八十度析出。”
陈墨接过玻璃管,里面凝着金黄晶体。“九成五?”他问。
“再高,炉管会软。”李青萝摇头。
楚红袖咬牙,机关臂齿轮咬合,缓缓加压。炉内温度计的水银柱爬过二百八十度,管壁开始凝出细密硫晶。陈墨盯着刻度,忽然抬手:“停!”
齿轮卡死,炉温定格在二百八十二度。李青萝迅速接住滴落的硫液,倒入模具。凝固后,晶体通体金黄,无一丝杂色。
“够了。”陈墨拿起一块,“从今往后,火药用这个硫。”
***
雪原试射场,冰面被凿出三十丈直道。十门新铸火炮一字排开,炮口对准两百步外的厚冰靶。慕容雪披着黑貂大氅,正用油布擦拭炮膛。完颜玉蹲在炮尾,往弹丸袋里塞进一层马油纸。
“低温湿气渗进火药,引信点不着。”完颜玉头也不抬,“马油隔水,能撑到击发。”
慕容雪点头,将包好油纸的弹丸推入炮管。她直起身,对陈墨抬手:“可以了。”
陈墨站在测距架后,郑和正用六分仪对准炮口。苏婉娘坐在案前,手里是阿拉伯数字写成的计算表。她抬头:“装药四两三钱,仰角七度。”
“放!”慕容雪退后两步,挥下旗帜。
炮口喷出火舌,弹丸轰入冰靶。冰层炸开漩涡状裂痕,但炮身剧烈后坐,滑轨错位半尺。
“装药不够。”慕容雪皱眉,“弹道没旋起来。”
“加到四两七钱。”陈墨说。
第二发炮弹击出,冰层炸出深坑,裂痕呈螺旋扩散。炮架震裂一条横梁。郑和记录下数据,苏婉娘在表上画出曲线。
“再调。”陈墨指着曲线拐点,“四两六钱最稳。”
第三发试射,炮弹在冰层下钻出三丈深洞,旋涡中心喷出水柱。慕容雪甩去大氅上的冰屑:“就是这个劲道。”
“引信也改。”她转身从箱中取出一段铜管,“加螺旋槽,让火药燃烧更匀。”
楚红袖立刻拆开引信模具,用齿轮组压出螺纹内壁。李青萝则将提纯硫磺与硝石混合,加入微量炭粉,反复研磨。
“这药更烈。”她递过新配火药,“但受潮快。”
“那就密封。”陈墨从腰牌中取出金穗稻种子,剥开外壳,“稻壳油浸过后,能隔水。用它包火药,再装铜弹壳。”
***
深夜,工坊屋顶突然塌下一角。火光从破洞窜出,顺着梁木蔓延。柳如烟从暗处跃出,手指拨动琵琶弦,三道机关网从梁间弹开,覆盖整个火药库。水槽翻转,水流倾泻而下,火势瞬间被压住。
陈墨冲进火场,一脚踢开燃烧的麻袋。袋中硫磺被水泡成泥浆,他抓起一把,搓碎后闻了闻。“不是我们库里的货。”他抬头,“查入库记录。”
天亮前,苏婉娘带回账册。她指着一页:“李氏商帮昨日送了两车硫磺,说是‘应急补给’。”
陈墨将泥浆硫块砸在案上:“他们知道我们提纯了硫,就送来掺沙的次货,想让我们炸膛。”
“不止。”柳如烟从焦木中抽出半截木签,签头刻着李氏暗记,“有人在梁上涂了松油,一点就着。”
陈墨盯着签子,忽然笑了。“好。从今天起,每批原料入库,先过蒸馏炉,再测纯度。不合格的,原车退回。”
***
七日后,雪原试射场。
三百学子列阵而立,每人手持改良箭弩。苏婉娘站在计算台后,手里是最新弹道表。郑和调试测距仪,镜面反射出远处冰山。
“第一轮,齐射。”陈墨下令。
箭雨腾空,落地时炸开焦黑圆圈,半径三丈。冰层龟裂,热气升腾。
“第二轮,火炮。”慕容雪站上指挥台。
十门火炮同时击发。炮弹撕裂空气,轰入冰山。山体炸裂,雪雾冲天。烟尘散去,冰壁上赫然露出两个大字——“匠心”。
陈墨走到台前,面对远处树林。一名灰袍人从树后走出,袖口绣着兵部暗纹。
“这炮,射程多少?”灰袍人问。
“够打到你想去的地方。”陈墨说。
灰袍人冷笑:“朝廷不会允许民间私铸重器。”
慕容雪抬手,十门火炮齐转炮口,炮口对准树林边缘。
灰袍人后退半步。
陈墨从怀中取出磁石板,轻轻放在台面。“这不是兵器。”他说,“是算学、化学、机械的总和。你若懂,它就是笔。你若不懂——”
他指尖划过板面刻痕,三道深槽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它就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