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火把光渐近,胡万三策马立于前,刀疤映着焰色。陈墨将那封墨迹未干的信递出,未言语。胡万三收入怀中,只道:“药匣尚温,未损。”
陈墨低头看怀中玉匣,裂痕已现,指尖触到一丝微黏。他解下外袍裹紧,转身扶慕容雪上马。她右臂垂着,指节泛白,却未吭声。一行人沿西岭疾行,风雪未歇。
第三夜,冰河横亘。马匹不敢踏足,陈墨抱匣下马,徒步涉水。寒气刺骨,水流湍急,玉匣紧贴心口,药性未散。慕容雪率残部在后方雪坡虚设连弩阵脚印,引开追兵踪迹。陈墨行至中流,脚下打滑,单膝跪入冰水,玉匣脱手刹那,他以额抵匣,顶回胸前。起身时,雪地留下一道淡金荧光,瞬即被风雪掩去。
耶律楚楚的鹰笛三短音自远处响起。接应哨探现身,引路至南麓隘口。商队改装的鲸油车已在等候,炉火未熄。陈墨登车,命人拆去轮轴木板,将玉匣置于炉侧恒温槽内。楚红袖所制机关温控器开始运转,铜管内水银缓缓移动,指针停在“三刻不偏”处。
车行三日,庐州城门在望。陈墨未入府邸,直奔医堂。李青萝已在堂前等候,银簪横插发髻,耳坠微晃。她伸手验匣,指尖沾药液,轻嗅后点头:“药性未失,尚可入药。”
“人如何?”陈墨问。
“七日未醒,脉如游丝。”李青萝掀帘入内,“若此刻不施救,魂魄难返。”
陈墨下令封锁内院,除李青萝、楚红袖、柳如烟外,禁绝任何人出入。柳如烟取出《风月录》,逐味药材查验,以秘法辨毒。李青萝执银簪刺入药盏,簪身无变色,确认神药无伪。楚红袖启动机关床,调节室温,通风口缓缓开启,炭火增减由齿轮控制,保持药气不散。
药入盏时,泛起虹光。苏婉娘卧于床,面色青灰,唇色发紫。李青萝以金针刺其十二经穴,促其经脉通畅。药液初入喉,苏婉娘猛然抽搐,呼吸骤停。楚红袖立即启动呼吸机关,竹制风箱推动皮囊,模拟肺息节奏。陈墨执盏,按现代医学记忆,控制药量分三次注入,间隔十二息。
至子时,药力发作。苏婉娘经脉剧震,额上青筋暴起,体温骤升。李青萝断定药性过猛,需以曼陀罗麻醉缓和,但库存仅剩半包。柳如烟取出空心银簪,自香囊取磷粉混合微量抗生素,注射入其肩井穴。药效渐稳,呼吸恢复规律。
黎明前,李青萝于药渣中挑出一丝异色纤维,细如发丝,呈淡青。她置于灯下细察,形似江南织造局特供丝线,织法独特,非民间可得。她未声张,收入袖中。
苏婉娘手指微动,眼皮轻颤。陈墨俯身,听见她唇间吐出二字:“江南……” 声若游丝,继而:“总坛……”
话音未落,她猛然睁眼,呼吸急促,目光扫过柳如烟,又落向陈墨。李青萝迅速探脉,片刻后抬头:“脉象回稳,性命无虞。”
陈墨握紧她手,未语。苏婉娘嘴唇微动,又吐一字:“账……” 随即昏沉睡去。
李青萝低声道:“她听觉未闭,中毒期间或曾闻密谈。”
陈墨起身,步出内院。天光未明,府中寂静。胡万三已在厅中等候,扳指在指间转动,忽咬舌尖,清醒神志。
“李玄策调动护田军,昨夜已向合作社外围集结。”胡万三道,“人数不详,但有火油车三辆,石灰袋若干。”
陈墨立于案前,取出赵九爷遗信,展开,与玉匣并置。信上“金穗稻田归李氏,陈墨首级献于三皇子”字迹清晰。他指尖抚过“火起之日,便是你陈氏断根之时”一句,轻声道:“你们要火,我便焚尽十三道。”
他转身,召柳如烟入内:“启动‘千机阁’密档,调集所有账册、火油记录、伪种流向、密信副本,七日内整理成册。”
“是。”柳如烟领命欲退。
“等等。”陈墨从怀中取出那截铜丝残端,放入她手中,“从账房开始查,每一笔进出,每一处火油使用,每一张布条来源。我要他们知道,证据从不在腰牌里,而在他们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柳如烟点头,退出。
楚红袖随后入内,左臂义肢轻响。她将一张图纸置于案上:“阴山左隘的机关哨塔图已复原,结合盐窑结构,可推演出三处余孽据点位置。”
陈墨凝视图纸,片刻后道:“等苏婉娘醒来,我要她亲自核对江南账目。若‘总坛’在江南,那便是李氏老巢。”
楚红袖问:“若他们已在账册动手?”
“那就让他们继续动。”陈墨冷笑,“动得越多,破绽越多。我要他们自以为得计,直到最后一笔假账落笔。”
他取火折,点燃案上残纸。火焰腾起,映出他半边脸。火光中,他目光沉静,无怒无悲。
胡万三低声道:“商队已备好,随时可运药至各州医馆。”
“不。”陈墨熄灭火折,“此药仅此一份,救一人已是极限。我要的是证据,不是施舍。”
他走向窗边,天际微白。远处,合作社的旗杆缓缓升起一面新旗,黑底金穗,无风自动。
李青萝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她醒了。”
陈墨转身,快步回内院。苏婉娘倚床而坐,脸色仍白,但目光清明。她见陈墨进来,嘴唇微动,吐出三字:“别信……”
陈墨俯身:“谁?”
她目光扫过门口,柳如烟正端药入内。苏婉娘视线停在她脸上,又缓缓移开,低声道:“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