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的震动尚未停歇,陈墨已将硝酸甘油小瓶收回袖中,指尖在腰间青铜腰牌上轻叩两下。柳如烟垂手立于车辕旁,未及开口,便听车内传出一句:“调盐场地契,取三年潮汛图录,今夜我要看到新址水文测算。”
她应声而去。
次日辰时,陈墨立于盐场北坡。此处地势高出原晒区六尺,背靠缓丘,面朝主风带。他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竹管,插入刚掘出的试卤井,抽出一滴卤水置于舌尖。咸中带苦,微有涩感,但杂质极低。他点头,将竹管插入土中为记。
“按三级沉淀建池,”他起身,指向远处,“第一池接潮沟,铺陶片防渗;第二池加石灰中和;第三池引入风车提卤。”
楚红袖早已候在一旁,手中图纸展开,竹制风力绞盘结构清晰。她抬手一指东南,“风向稳定,日均可行十二个时辰,若用七组叶片,每轮可提卤三百担。”
“那就建十二组。”陈墨道,“今日动工,七日内出首产。”
老盐工们围拢过来,有人蹲在新开的沟渠边,用手指蘸水尝味,喃喃道:“这水……比三十年前阴山脚下的盐湖还纯。”
无人接话,但几双眼睛同时亮起。
三日后,首片新晒池铺膜完成。黑色油布覆于池底,四周以桐油石灰勾缝,导流渠如脉络般延伸。风车阵列在坡顶缓缓转动,竹管深井昼夜不歇,卤水经三级净化后流入结晶池,阳光下泛出细密白霜。
陈墨每日亲临查验,每晚回府必核三遍账册。苏婉娘派来的账房娘子已入驻盐场,手持翡翠算盘,逐笔登记出入。她们用磷粉密信每两个时辰向泉州总铺传讯一次,内容加密于普通货单之中。
第七日清晨,第一批新盐出池。雪白晶粒在竹匾中堆成小山,无黑点,无泥屑。陈墨取一撮置于掌心,指腹轻碾,粉末细腻如粉。他点头,命人称重——单日产量较旧场翻了三倍。
“报制置使。”他提笔写下公文,“陈氏盐场扩建完成,即日起按新规供盐,十三道专营铺同步开张。”
胡万三亲自押第一批货出发。他站在码头,右脸刀疤在日光下泛着暗红,手中扳指不停转动。十二艘平底货船列队待发,每船载盐两千担,船头插旗,上书“陈氏官盐·凭印专卖”八字。
“记住,”他对各船管事道,“每到一地,先交验令箭,再开仓。铺中记账娘子由千机阁直派,账目三日一报,不得延误。”
船队启航当日,苏婉娘坐镇泉州首铺。波斯商人闻讯而来,取样细察,忽问:“此盐中微含镁质,可入药?”
她不动声色,只命伙计记下此问,暗将“镁”字绣于烟雨绫手帕一角。晚间,她将帕子焚于铜炉,灰烬封入密匣。
北地,太原。铺门初开,一农夫持三粒金穗稻种子前来换盐。伙计欲拒,掌柜却道:“东家有令,凡以粮易盐者,记名存档。”
消息传回庐州,陈墨翻阅记录良久,提笔批注:“存档,分类,后续可推‘粮盐互济’。”
十三道专营铺陆续开张,盐价稳定,私盐难行。官府虽有不满,但因钦差倒台,转运司暂无主事,陈氏趁势报备“盐铺备案制”,以“保军需、稳民价”为由,获准合法设点。每铺持陈氏令箭,可免巡检三日,极大缩短物流耗时。
二十日后,朝廷诏书抵达。
陈墨正在新晒池旁查看风车运转,忽闻马蹄急响。一骑飞至,递上黄绢诏令。他展开,只见“盐铁功臣”四字赫然在目,下书嘉奖令:陈氏盐场税入列“特等”,准设巡盐队,持令箭稽查私贩,三年内免税两成。
身后,楚红袖悄然上前,目光落在金匾背面。她指尖抚过木纹,忽觉异样,细看之下,竟有极细刻痕,排列成组。她取出随身刻刀,轻轻刮去表面漆层,露出一串短长交错的划痕。
她凝神辨认,低声念出:“源在西北。”
陈墨未回头,只问:“可识得此码?”
“似曾演练过。”她答,“柳如烟教的,说是将来可用音节传令,长短为序。”
“那就记下。”他道,“派人去查,西北何处产盐,可与我场水质相近。”
楚红袖领命而去。
当夜,陈墨召胡万三、苏婉娘、柳如烟、慕容雪于密室议事。
“盐场已成网,”他开口,“但网眼尚疏。胡掌柜,南洋航线可否增船?我要盐入琉球、安南,换铜铁回运。”
胡万三点头:“船可增,但需护航。倭寇未清,单船难行。”
“我可调二十骑沿江护送至出海口。”慕容雪道,“骑兵换轻甲,配短弩,日行百里。”
“不够。”陈墨摇头,“我要的是船队自保之力。楚红袖,风车绞盘可改作船用?”
“若缩小轴心,改竹为铁木复合,或可驱动桨轮。”她答,“但需试造。”
“那就试。”他提笔写下批令,“拨五百两,建 prototype。”
苏婉娘忽然开口:“泉州有波斯商人询盐中镁质用途,我已记下,但恐外邦觊觎提纯之法。”
“不避。”陈墨道,“可售粗盐,不售精盐。技术只出庐州,他地只许分销。”
柳如烟补充:“记账娘子已报,七铺出现异常采购,单日购盐超百担,疑似囤积。”
“查背景。”陈墨道,“凡购盐五十担以上者,必录其身份、用途、仓储地点。若有士族名号,加倍查。”
众人领命散去。
三日后,首艘改装桨轮船在巢湖试航。楚红袖立于船尾,手中扳动竹制齿轮杆,轴心转动,桨轮破水而行。船速较划桨快一倍,但行至湖心,轴心突响,随即卡死。
她立即下令停船,拆解查看。风力绞盘的“t-7”编号齿轮断裂,断口呈锯齿状。
“材料不均。”她皱眉,“需改用淬火铁轴。”
陈墨闻讯赶来,立于船头查看。他伸手摸过断齿,指尖沾上铁屑。
“换。”他说,“七日内再造。”
又五日,北方急报:太原铺遭官吏刁难,称“私设专卖,逾越礼制”,勒令闭门三日。
陈墨提笔复函:“闭门可,盐不停运。改由民夫夜行小道,每担加银一钱,记入成本。”
当夜,三百民夫背盐上肩,沿山道潜行。三日后,太原城内盐价未动,百姓不知断供。
陈墨坐在书房,面前摊开十三道销售汇总。他逐行核对,笔尖停在“太原”一栏。购盐量较前周增四成,其中三成来自城西七里村。
他圈出此地,批注:“查村中大户,是否与官吏勾连。”
窗外海风穿堂而过,吹动墙上《坤舆万国全图》一角。陈墨起身,目光掠过图上西北区域,久久不动。
次日清晨,新一批风车轴心运抵。楚红袖亲自查验,材质均匀,淬火到位。她命工匠即刻组装,午后试转。
十二组风车依次启动,叶片破风而鸣。卤水提量再创新高,日达三千六百担。
陈墨立于池畔,袖中玄铁护腕随风轻响。他未迎金匾,亦未设宴,只对前来报喜的差役道:“把匾挂于新池入口。”
差役退下后,他取出青铜腰牌,打开暗格,放入一枚新盐结晶。
腰牌合上时,发出清脆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