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裕号掌柜暴毙的消息尚未散开,陈墨已立于医庐外。李青萝正将一片残留布料浸入药皿,袖口沾着的白色粉末在清水中微微泛起银光。
“不是寻常心疾。”她抬眼,“此毒缓发,蚀脉于无形,七日内必亡,无痛无肿,极难察觉。”
陈墨未答,只从腰间取出青铜腰牌,打开暗格,取出一枚金穗稻种子,置于案上。种子旁,是一张从千机阁调出的城防巡更图。他指尖划过其中一处标记——昨夜子时,一辆无牌照马车自转运司后巷驶出,经西门离城。
“追风隼跟了多远?”
“三十里。”柳如烟低声入内,手中握着一封蜡丸,“中途换骑,但身形轮廓与李氏账房赵九同一致。楚红袖已命人在岔道布网,截得其丢弃的皮囊,内有半块未燃尽的纸灰,经辨认,是备用金审批单的残角。”
陈墨凝视片刻,将种子轻轻推至纸灰影像之上。两者边缘吻合,墨迹灼痕与前日所见伪造签名如出一辙。
“钦差今日清晨传令,召我午后赴府衙议事。”他语气平静,“理由是‘有要案相询’。”
柳如烟眼神一紧。“他们要动手了。”
“不是他们。”陈墨合上腰牌,“是钦差一人。李玄策不敢露面,便借朝廷之名行构陷之实。他要的不是查我,是要我当众失据,自乱阵脚。”
他转身走向门外候着的马车,玄铁护腕在袖中微响。“你去教坊司旧档里查一个人——三日前被临时征调为‘突厥通译’的伶人,姓名、籍贯、师承,一并挖出。楚红袖那边,让追风隼今夜不必巡飞李氏别院,改盯府衙后堂与钦差驿馆之间的暗道。”
马蹄踏过青石街面,陈墨未入正厅,径直前往工坊密室。案上摊着三份文书:一份是昨夜截获的密信摹本,称“陈氏暗通突厥,献火药之术”;一份是钦差调令副本,盖有兵部火漆;第三份,则是苏婉娘连夜整理的陈氏代理行三年流水总录。
他抽出其中一页,指向一笔“技术材料预付”银两,数额五十两,经手人签字歪斜,墨色浮于纸面。他取出硝酸甘油小瓶,滴一滴于签名处。药液渗入,墨迹边缘泛起微弱荧光——与备用金单据上的伪造笔迹完全一致。
“纸张呢?”他问。
“产自湖州李氏私坊。”一名千机阁属下递上比对样本,“与李玄策三日前写给钦差的密函用纸同批,连水印纹路都一致。”
陈墨将两页纸并列,以指腹轻压接缝处。无错位,无色差。
“好。现在,我们等他出招。”
午后,府衙大堂。
钦差端坐主位,蟒袍加身,手中捧着一封黄绢密信。两旁衙役持棍肃立,堂下已聚十余官吏,目光游移。
“陈墨!”钦差声如洪钟,“本官奉旨巡查淮南盐铁事务,昨夜截获突厥密使信函一封,内中明言尔私授火药制法,助敌练兵!事涉通敌,罪在不赦!”
他一挥手,一名身披褐袍、头戴狐帽的男子被带入堂中。“此乃北地通译,亲见你在阴山与突厥使臣交接火器图样。你可认得?”
陈墨立于堂中,目光扫过那“通译”——此人指甲缝残留朱砂,袖口绣线松脱,分明是戏班惯用的假面戏服。
“我不认得他。”陈墨开口,“但我认得这封信。”
他缓步上前,从袖中取出青铜腰牌,打开暗格,取出一枚金穗稻种子,轻轻置于密信旁。
“此纸产自湖州李氏工坊,批号‘庚子春三’,与三日前李玄策写给您的密函所用一致。墨迹含松烟与蚌粉,是江南文人特制,非军中通行之物。而突厥文书惯用狼毫与鞣皮纸,此信却用宣纸,字形歪斜,语法错乱,连‘火药’一词都拼作‘火曜’,荒谬至极。”
堂中一片寂静。
钦差脸色微变,强辩道:“你怎知我收过李玄策密函?莫非你二人早有勾结!”
“非我所知。”陈墨不动声色,“是您批给李记铁坊的免税盐引,笔迹与转运司主簿所签完全一致。而主簿,是您门生。您调他署理盐务不过半月,他却已替您签发七道特批令——其中三道,流入了本应封闭的备用金账户。”
他抬手,柳如烟从旁递上一叠文书:追风隼拍摄的密会图像、备用金单据的荧光比对图、以及那名“通译”在教坊司的户籍档。
“此人原名周十七,原为‘醉仙楼’旦角,擅仿胡语,从未出关。您让他背诵三日,便敢称其为‘北地通译’?”
钦差霍然起身,怒指陈墨:“你挟制官府,伪造证据!本官乃朝廷命臣,岂容你污蔑!”
“伪造?”陈墨冷笑,“那我问您——丰裕号掌柜为何暴毙?尸体未验即焚,袖口残留‘寒髓散’,西域慢毒,服后七日猝死,状如心疾。您昨夜派人出城,带走的正是配药之人。您要灭口,却忘了城西巡丁记下了马车轮痕。”
他步步逼近。“您说我在通敌?可这密信上的突厥文,连草原牧童都不会写。倒是您批的盐引,笔迹与主簿如出一辙——您,才是真正的内鬼。”
堂中众人哗然。
钦差面色铁青,猛地拍案:“一派胡言!来人,将陈墨拿下,押解进京!”
话音未落,府衙外传来马蹄急响。一骑飞驰而至,马上信使高举制置使令旗,直入大堂。
“制置使钧令!”信使朗声宣读,“钦差李德昭涉嫌勾结江南士族,伪造公文,贪墨盐引,即刻停职查办,押送江宁候审!”
衙役迟疑片刻,终是上前锁拿。
钦差——李德昭——被拖出大堂时,猛然回头,死死盯住陈墨。
“你以为赢了?”他咬牙切齿,“三皇子不会放过你。”
陈墨未动,只将那枚金穗稻种子收回腰牌,合上暗格。
“我知道。”他低声说,“所以我留了一手。”
柳如烟悄然靠近。“追风隼在驿馆暗道截得一只信鸽,脚上蜡丸内有半页密令,抬头写着‘白莲教’三字。”
陈墨眼神一沉。
“把楚红袖叫来。”他转身走向门外,“我要她立刻改装追风隼的投掷架——不是投蜡丸,是投磷粉弹。下一次,我们要让所有人亲眼看见,火从哪里烧起来。”
他抬手摸了摸袖中硝酸甘油小瓶,瓶身微凉。
马车启动,车轮碾过青石,发出沉闷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