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的深秋,轧钢厂的生产调度会上弥漫着罕见的焦灼。长条会议桌的尽头,张厂长手里捏着一份退货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上海机床厂来电,说咱们这批冷轧钢板精度不合格,要退回来返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疲惫,“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以前统购统销,再差的货都有人收,现在人家有选择了,就不认咱们这‘大锅饭’的质量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烟雾缭绕中,各车间主任的脸色都不好看。技术科主任林建军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冷轧板厚度误差超标0.03mm,表面光洁度未达Ra1.6标准,客户拒收理由充分。”他抬头时,正好对上老书记的目光——那眼神里有抱怨,有无奈,仿佛在说“早知道不该搞什么市场”。
“我看啊,还是得请上级部门协调。”老书记磕了磕烟灰,语气带着惯有的固执,“咱们是国营大厂,为国家做了那么多贡献,难道还能让个机床厂卡脖子?”
“书记,这不是协调的事。”林建军放下笔,声音平静却有力,“人家给的图纸清清楚楚,要求也合理,是咱们的生产精度跟不上。上个月我去上海考察,他们已经用上了数控轧机,咱们还在用老掉牙的人工调机,误差能不差吗?”
“那你说咋办?”老书记的火气上来了,“进口数控机要花几百万,厂里哪来的钱?难不成让工人勒紧裤腰带?”
这话戳中了要害。厂里的资金确实紧张,前两年搞技术改造已经花了不少,现在又要应对退货损失,账上的钱连发工资都得精打细算。几个老主任纷纷点头:“是啊,林主任,不是不想改,是没钱改。”
林建军翻开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剪报——《人民日报》关于“企业承包经营责任制试点”的报道,边角被他画了无数圈。“我有个想法。”他站起身,将笔记本推到桌中央,“搞‘技术入股+承包经营’:把技术科和三车间合并,成立‘精密轧制攻关组’,我带头承包,厂里只给基础经费,剩下的从节省的成本和超额利润里提——只要能达到上海厂的精度标准,每吨钢提5块钱,作为奖金和再投入资金。”
“胡闹!”老书记猛地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工厂是国家的,哪能搞承包?这不是搞资本主义吗?”
“这不是资本主义,是责任制。”林建军寸步不让,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托人从四川带回的试点经验,他们的兵工厂就是这么搞的,半年就把废品率降了40%。咱们不搞私有制,只是把责任落实到人头——谁干得多、干得好,谁就多得,有啥不对?”
张厂长捏着那份退货单,眉头拧成个疙瘩。他知道林建军不是冒进的人,这几年厂里的技术突破,全靠他稳扎稳打。可“承包”这两个字,在当时确实敏感,弄不好就要担政治风险。“小林,这事儿……能成吗?”
“能成。”林建军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三车间的郑师傅是老轧钢工,经验足;小马他们年轻,会算数控参数;我负责工艺设计,咱们仨搭班子,保证三个月内出成果。要是达不到标准,我这个主任不当了,工资全扣!”
郑师傅在后排猛地站起来:“我信林主任!三车间跟着干!这窝囊气,我早就受够了!”他想起上个月因为钢板精度不够,眼睁睁看着军工订单被别的厂抢走,心疼得直抽抽。
小马也跟着表态:“我们青年技术员没问题,大不了住在厂里,24小时盯着轧机!”
会议室里顿时分成两派:老书记和几个保守的主任坚决反对,认为“祖宗规矩不能破”;郑师傅等老工人和年轻技术员则全力支持,觉得“再不变革就真没活路了”。张厂长沉默了半晌,突然抓起笔,在林建军的方案上签下名字:“就按小林说的办!出了问题,我这个厂长扛着!”
消息传到车间,像炸了锅。有人说林建军“想当官想疯了”,有人偷偷等着看笑话,可更多的人摩拳擦掌——毕竟,谁不想多挣点奖金,让日子过得宽裕些?
林建军立刻带着攻关组扎进了车间。他把系统奖励的“国外设备优缺点分析报告”里的参数,转化成适合老轧机的改造方案:给轧辊加装简易数控微调装置,用国产伺服电机代替进口件,成本砍掉一半;制定“三级质检制”,操作工自检、班组长复检、质检员终检,每道工序都签字留痕,出了问题一查到底。
【叮!】
系统的提示音在意识里响起,带着齿轮咬合般的精密感:【检测到“承包制实践启动”,符合“企业转型”主线。】
【奖励“成本核算优化模型”:可精准计算各环节物料消耗、人工成本,找出隐性浪费点,提升资金使用效率20%。】
林建军用这个模型一算,发现三车间每月浪费的轧辊冷却水就够买两台新电机,立刻制定了“循环用水”方案;又发现夜班的电力消耗比白班高30%,原来是老工人凭经验调机,反复试轧造成的,于是改成“白班精准调试参数,夜班严格按参数生产”,电费立刻降了下来。
第一个月,精密轧制攻关组的废品率就降了15%。当第一批符合上海机床厂标准的冷轧板装车发运时,郑师傅抱着林建军,哭得像个孩子:“三十年了,咱们厂的钢板,终于能挺直腰杆了!”
可麻烦也随之而来。老书记在党委会上批评林建军“搞特殊化”,说攻关组的奖金比别的车间高,“破坏团结”;财务科也卡着经费不批,说“承包制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做账”。
林建军没跟他们吵,只是把上海厂的感谢信和银行到账的汇款单贴在厂区公告栏上,下面写着:“本月奖金680元,其中300元买轧辊润滑剂,200元给夜班工人加餐,剩下的180元按贡献分发——明细附后。”一笔一笔,清清楚楚,连买了多少斤白菜都写得明明白白。
工人看了,心里透亮:原来奖金没进私人腰包,全用在生产上了。那些说闲话的人,慢慢闭了嘴。
苏岚知道了,心疼他天天熬夜,变着花样给他做夜宵,却从不说“别干了”。“我知道你想做啥。”她把保温桶塞进他手里,“就像当年你偷偷教工人看图纸一样,现在是想让厂子活起来。妈支持你。”
第二个月,攻关组的产量再创新高,不仅拿下了上海厂的长期订单,连一直合作的军工单位都主动加订了一批高精度钢板。张厂长在全厂大会上,把林建军的方案正式定名为“林氏承包法”,号召其他车间学习。老书记坐在台下,脸色复杂,却没再反对——毕竟,厂里的账上终于有了盈余,连给工人发的福利都比去年多了。
林建军站在轧机旁,看着通红的钢坯被轧成平整的钢板,表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他知道,这条路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坎要过。但他不怕,就像当年在车间当钳工那样,只要手里有技术,心里有底气,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夕阳透过车间的高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广播里,正播放着“扩大企业自主权”的新闻,声音不大,却像一股暖流,淌过每个工人的心里。林建军知道,轧钢厂的转型,就像这滚动的轧机,或许会有颠簸,或许会遇阻碍,但终究会朝着更宽、更平的方向,缓缓前行。而他要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技术”方向盘,稳稳地把好这时代的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