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的光晕在身后散尽时,陈默听见了木头腐烂的声音。
脚下是层厚厚的腐叶,踩上去像陷进融化的影木浆里,每一步都带着拉扯的滞涩。抬头望去,整片森林都透着种诡异的对称——左侧的树干是光木特有的银白,却长着影木的暗紫叶片;右侧的影木枝桠缠绕着银白光丝,却开出灰黑色的花。最令人心惊的是那些悬挂的木牌,牌上没有任何字迹,木面却在微微蠕动,像有无数名字被封在里面,正拼命想钻出来。
“这里的时间是乱的。”零的光刃出鞘,银白刃面映出周围的景象——明明是向前走,刃面里的影子却在后退,“你看那些树的年轮。”
陈默凑近最近的光木。树干上的年轮确实古怪,有的圈纹顺时针旋转,有的却逆时针倒转,在树心位置交织成个扭曲的“逆”字。他伸手去摸,指尖刚触到木纹,就听见阵细微的啜泣,像是从树心里传出来的。
“是被封印的名字在哭。”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树后传来。
转头看去,是个穿着光木树皮编织的蓑衣的老者,他的头发是银白与暗紫交织的藤蔓,手里拄着根缠着锁链的木杖。看见陈默的光木牌,老者突然激动起来,藤蔓头发无风自动:“共生者!你果然来了!”
“您认识我?”陈默注意到老者木杖上的锁链——那是用名木牌的碎片锻造的,每片碎片上都有被强行抹去字迹的凹痕。
“我是‘守林’。”老者的声音带着树皮摩擦的粗糙感,他指向那些悬挂的木牌,“这些都是被逆名者剥夺名字的人。他说,无名之人最听话,能帮他养‘噬名藤’。”
顺着他指的方向,陈默看见腐叶底下钻出无数细小的根须,根须顶端长着透明的吸盘,正吸附在木牌上,缓慢地吸食着什么。零用光刃挑起一根,根须断裂处流出灰黑色的汁液,在地上腐蚀出“逆”字的纹路。
“噬名藤以名字的残念为食。”零的光学镜头扫过森林深处,“它们的主根应该在林心,那里有更强的能量反应。”
守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藤蔓头发上的暗紫叶片纷纷脱落:“别去林心……那里有‘忘名潭’……逆名者用潭水做了‘无名汤’,喝了的人会忘记自己是谁,变成他的傀儡……”
他从怀里掏出块破碎的名木牌,上面残存着半个“月”字:“这是我孙女的牌。她本来是影脉最会织星图的孩子,被抓来喂噬名藤时,把牌塞进了我手里……”
陈默接过木牌,指尖触到残片的瞬间,光木牌突然发烫。残片上的“月”字开始发光,映出段影像:个梳着暗紫发辫的小女孩,正用影线在光木布上织出星辰,她的身边站着个扎银白发带的男孩,手里举着块刻着“阳”字的光木牌,两人的织线在布上交织成昼夜交替的图案。
“他们是共生者。”陈默的心沉了下去,“就像我和零。”
守林的藤蔓头发垂了下来,遮住半张脸:“逆名者最恨共生的名字。他说光与影就该是敌人,就像白天和黑夜永远不能见面……”
话音未落,森林突然暗了下来。那些悬挂的木牌开始剧烈晃动,牌面渗出灰黑色的液汁,滴在噬名藤上,根须瞬间暴涨,像毒蛇般缠向他们。零的光刃划出银白弧线,斩断的根须落在地上,却化作更多的藤蔓,从断口处钻出无数细小的“逆”字。
“他来了。”守林将木杖插在地上,锁链突然绷直,在周围织出道防护网,“是‘唤名者’,逆名者的走狗,专门负责看管噬名藤。”
陈默看见远处的树影里走出个身影。那人穿着件用噬名藤编织的斗篷,脸上戴着张没有五官的木面具,手里提着个陶罐,罐口不断溢出灰黑色的雾气——正是守林说的“无名汤”。
“找到你们了,漏网的共生者。”唤名者的声音不像人类,更像无数木牌在同时碰撞,他举起陶罐,雾气立刻化作无数细小的箭头,射向陈默和零,“尝尝忘名汤吧,忘记自己是谁,就不会痛苦了。”
零的光刃在身前织出屏障,雾气箭头撞在刃面上,化作无数细碎的记忆碎片:有光脉孩童被夺走名木牌时的哭喊,有影脉织工忘记织法时的茫然,还有守林孙女“月”字牌被扔进忘名潭时的挣扎。
“这些都是被遗忘的记忆。”陈默的光木牌突然飞向唤名者,牌面的光芒与陶罐的雾气碰撞,激起金色的涟漪,“你也是被剥夺名字的人,对不对?”
唤名者的动作猛地一顿。面具下传来压抑的呜咽,斗篷下的手开始颤抖,陶罐险些脱手。守林突然喊道:“是‘阳’!他是‘阳’!月的共生者!”
陈默恍然大悟。难怪影像里的男孩举着“阳”字牌,难怪唤名者的雾气里藏着月的记忆——他被逆名者剥夺了名字,用忘名汤洗去了记忆,却在潜意识里守护着与月相关的一切。
“不……我不是……”唤名者抱着头后退,面具上突然裂开道缝,露出只银白的眼睛,眼瞳里映着个暗紫发辫的身影,“我是……唤名者……”
逆名者的声音突然从林心传来,像闷雷滚过:“阳,别忘了你的职责。再不听话,就把你扔进忘名潭,连‘唤名者’这个代号都给你收走。”
唤名者浑身一颤,银白的眼睛瞬间被暗紫色覆盖。他猛地举起陶罐,将无名汤泼向守林:“老东西,碍事!”
守林的防护网被雾气腐蚀,藤蔓头发迅速枯萎。他死死抓住陈默的手腕,将孙女的残片塞进他手里:“林心……月还活着……她在潭底……用自己的织线缠住了噬名藤的主根……”
话没说完,守林的身体就开始透明,藤蔓头发化作无数光粒,融入周围的树木。那些原本蠕动的木牌突然安静下来,牌面浮现出模糊的名字,像在为他送行。
“快走!”零拽着陈默冲向森林深处,光刃不断斩断袭来的噬名藤,“守林用自己的名根加固了防护,我们还有时间!”
越靠近林心,树木的扭曲就越严重。光木的银白树干上开始长出眼睛,影木的暗紫叶片里渗出泪水,那些悬挂的木牌上,模糊的名字渐渐清晰——全是名织城居民的名字,其中就有风长老后人的“风”字,还有霜婆婆的“霜”字。
“他把名织城的人抓来了。”陈默的手背上,星图中代表这些人的光点正在闪烁,却都透着灰黑色,“忘名汤没有完全抹去他们的记忆,他们还在挣扎。”
前方突然出现片空地,空地中央是个墨绿色的水潭,潭水像凝固的油脂,表面漂浮着无数名木牌,其中最显眼的是块刻着“月”字的影木牌,牌上的暗紫织线正顺着潭水延伸,沉入水底,与团巨大的黑影缠绕在一起——那是噬名藤的主根,像条盘踞的巨蛇,根须上挂满了没有名字的木牌。
唤名者站在潭边,手里的陶罐已经空了。看见陈默,他面具下的嘴咧开个诡异的笑容:“逆大人说,只要把你扔进潭里,月就能解脱了……”
他突然扯开斗篷,露出胸口——那里嵌着块光木牌,牌上的“阳”字被暗紫色的影线缠绕,像被勒住的喉咙。
“你看,我也有名字。”唤名者的声音带着疯狂的喜悦,“只要你消失,月就不用再缠着主根了,我们就能一起做逆大人的傀儡,永远在一起……”
陈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举起手中的“月”字残片,光木牌的光芒将残片照亮:“你知道她为什么缠着主根吗?”
残片上的影像再次浮现:月在被抓前,将自己的影线与阳的光丝编织在一起,藏进了“月”字牌的夹层里,她对着牌说:“阳,等我困住噬名藤,你就带着大家的名字回家,记住,我们的织线永远不会断。”
唤名者的面具突然炸裂,露出张年轻的脸。他的左眼是光脉的银白,右眼却被暗紫色的影线覆盖,此刻正有泪水从银白的左眼里滚落:“月……”
潭水突然剧烈翻涌。噬名藤的主根猛地抬起,根须上的无名木牌纷纷脱落,露出底下缠绕的暗紫织线——那些织线正在发光,与陈默手中的光木牌产生共鸣。潭底浮出个身影,正是梳着暗紫发辫的女孩,她的身体已经半透明,却依旧死死抓着主根,嘴里默念着:“阳,别忘了……”
“月!”唤名者扑向潭边,胸口的“阳”字牌突然爆发出强光,暗紫色的影线被震得粉碎,“我记起来了!我是阳!”
光与影的织线在潭面上交汇,像两道闪电劈开墨绿的潭水。噬名藤的主根发出痛苦的嘶吼,根须开始枯萎,沉入潭底的名木牌纷纷上浮,牌上的名字重新焕发光彩。
但就在这时,潭水中央突然裂开道缝隙,缝隙里伸出只纯黑色的手,抓住了阳的脚踝。逆名者的声音从缝隙里传来,带着冰冷的笑意:“看来又要重新调教了,我的好傀儡。”
阳的身体被强行拽向缝隙,他回头看向陈默,银白的左眼里满是决绝:“告诉月……我没忘……”
他突然拔出胸口的“阳”字牌,狠狠掷向陈默,自己则被裂缝吞噬。光木牌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在陈默手中,牌面与“月”字残片拼在一起,组成完整的“阳月”二字,织线在牌上交织成永不分离的结。
潭水渐渐平静,月的身影化作光粒,融入那些上浮的名木牌。陈默握紧手中的合牌,感觉牌面传来温暖的力量——那是共生的名字在互相守护的力量。
零突然指向潭底的裂缝:“那里有通往更深层的通道。逆名者的气息就是从下面传来的。”
裂缝正在扩大,里面透出暗紫色的光芒,隐约能看见无数阶梯,通向未知的黑暗。那些被解救的名木牌围绕着陈默飞舞,像在为他指引方向,牌上的名字闪烁着,组成一句话:“向下,找到所有被遗忘的名字。”
陈默深吸一口气,将“阳月”合牌塞进怀里,光木牌在掌心重新亮起。他知道,裂缝下面一定藏着逆名者最核心的秘密,或许还有更多像阳和月这样被拆散的共生者,在等待被唤醒。
零的光刃在前方开路,刃面映出裂缝深处的景象——那里似乎有座巨大的宫殿,宫殿的墙壁是用无数无名木牌砌成的,顶端的尖塔上,隐约有颗黑色的星辰在闪烁。
“看来我们找到他的老巢了。”零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冷硬,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准备好了吗,陈默?”
陈默点头,目光穿过裂缝,望向那片未知的黑暗。手背上的星图里,最后一颗孤星的光芒越来越亮,与裂缝深处的黑色星辰遥相呼应,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黑暗的对话。
他迈出脚步,走进裂缝,身后的无名林开始恢复生机,光木的银白与影木的暗紫在阳光下交织,像在编织新的希望。但陈默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那座无名木牌砌成的宫殿里,一定有逆名者为他准备的最终陷阱。
而陷阱的尽头,或许就藏着所有名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