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使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新郑城内的气氛也愈发微妙。甘月能感觉到,韩非表面依旧谈笑风生,但案头堆积的竹简却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关于上古秘闻和星象占卜的残卷。他眼中时常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那是学者触及宏大谜题边缘时的兴奋,却也暗藏着致命的危险。
“月月,韩非对‘苍龙七宿’的探究已进入深水区!能量波动显示,他正触及核心禁忌!必须在他彻底陷进去之前,施加影响!” 2333的预警声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甘月知道,这才是关乎韩非性命的根本。那个秘密,如同一道深渊,凝视过久,终将被其吞噬。
这一夜,月色极好,清辉如练,洒满紫兰轩的后院。韩非难得没有埋首卷宗,而是独自一人凭栏望月,手中把玩着一枚古朴的玉佩,眉宇间既有兴奋,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甘月抱着琴,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不远处。“公子。”她轻声唤道。
韩非回过神,见是她,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是弄玉姑娘啊,如此良宵,可是有雅兴抚琴?”
“月色澄明,心有所感,想为公子弹奏一曲。”甘月柔声道。
“甚好,韩非洗耳恭听。”
甘月端坐于石凳上,将琴置于膝上。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落,一曲古朴、深邃、意境悠远的琴音流淌出来。这曲调不同于她平日所奏的婉转清越,而是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和沉静的智慧,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古老的箴言。琴音在月下回荡,不激不厉,却仿佛能涤荡人心中的浮躁。
韩非起初还带着欣赏的笑意,但听着听着,神色渐渐变得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沉思。他不再看月,而是将目光投注在甘月抚琴的指尖,仿佛想从那流转的音符中读出更深层的东西。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融入月色之中。
“好曲!”韩非抚掌轻赞,眼中闪着光,“此曲意境高远,内蕴乾坤,不知曲名为何?”
甘月轻轻按住仍在微颤的琴弦,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平静:“此曲名为《藏锋》。”
“藏锋……”韩非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若有所思。
“嗯,”甘月颔首,语气舒缓如这月夜,“妾身以为,最美的乐章,并非急于将所有音符、所有技巧都铺陈于表面。有时,恰当的停顿,刻意的收敛,反而更能动人心魄。就如同名剑藏于鞘中,锋芒不露,并非无力,而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最需要出鞘的那一刻。藏锋,敛锐,有时比一味的张扬,更需要智慧与勇气。”
她的话语如涓涓细流,缓缓渗入韩非的心田。韩非没有立刻接话,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甘月,仿佛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这位总是看似柔弱的乐师。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有话。
“弄玉姑娘今夜……似乎意有所指?”韩非的声音放缓,带着探究。
甘月微微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目光清澈而坦诚,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通透:“妾身一介女流,不懂天下大势,更不通晓那些玄奥的机密。只是……近日见公子焚膏继晷,探究某些极古老的秘辛,心中不免有些感触。”
她轻轻抚过琴身,指尖触碰着琴板下的共鸣箱,继续用那轻柔却坚定的声音说道:“便如此琴,其音色之所以能清越悠扬,全赖琴身内那支撑整体的‘龙骨’。龙骨是琴之根本,却深藏于内,从不示人。一旦将这支撑一切的秘密暴露于人前,琴身便散了,音律也就无从谈起。”
她看向韩非,目光恳切:“有些秘密,或许就如同这琴的龙骨,知其存在,感知其力量,已是难得。而‘使用’它,甚至‘展示’它,所带来的,未必是福泽,反而可能是灾祸。妾身愚见,有时,‘知其存在而不用之’,甚至让外人以为它‘已不存在’,所蕴含的力量与安全,或许远比得到它、占有它,更为强大和持久。”
月光下,甘月的脸庞显得格外宁静,她的话语没有半分说教的意味,却像重锤般敲在韩非心上。
韩非脸上的慵懒与随意彻底消失了。他怔怔地看着甘月,握着玉佩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甘月话中所指——她是在用最委婉的方式,劝谏他关于“苍龙七宿”的态度!她不是在否定他的探索,而是在提醒他处置这秘密的方式可能带来的后果!
暴露,便是取死之道;藏匿,或可保全自身。拥有秘密是一种力量,但如何对待秘密,才是真正的智慧。
良久,韩非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深沉的感激。他站起身,对着甘月,极其郑重地拱手一礼。
“弄玉姑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今日这一曲《藏锋》,这一番琴骨之论,当真是……振聋发聩。韩非……受教了。”
这一礼,是智者对智者的尊重,也是他对这份救命箴言的诚挚谢意。
甘月起身还礼,心中却知,这颗关于“藏匿”与“舍弃”的种子,已经种下。它或许无法完全改变韩非追寻真相的脚步,但在他未来面对那位雄才大略的秦王时,或许能让他多一分警惕,多一条退路,多一线生机。
月色依旧清明,庭院寂静。但有些东西,已然不同。深潜的知更鸟,再次用她独特的方式,试图撬动那既定的命运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