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甘月心酸的是,有一次她陪着顾玄去一家他们暗中接头的、表面上是西洋百货公司的店铺“视察”(实为传递情报)。店铺经理是知道部分内情的自己人,态度恭敬。但店里一个新来的小伙计,不认识顾玄,见这位“二少爷”左手写字签单,右手似乎不便,眼神里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打量和……隐约的轻视,虽然很快被经理喝止,但那一瞬间的异样目光,还是像根小刺,扎进了甘月心里。
回去的马车上,顾玄闭目养神,似乎浑然未觉。甘月却忍不住握紧了拳,心里又酸又胀,为他不值。
“怎么了?”顾玄睁开眼,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温和地问。
甘月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没什么……就是觉得,外面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说你……”
顾玄闻言,反而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看透世情的云淡风轻。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轻轻覆上甘月紧握的拳头,掌心温暖。
“月儿,”他看着她,眼神清澈而深邃,“我们做的事情,本就不是为了让人知道的。大哥在前线流血牺牲,是英雄,万人敬仰。而我们……”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是在阴影里行走的人,注定要背负误解甚至骂名。但只要能多送出一份情报,多保住一批物资,多救下一位同志,让前方的‘英雄’们能少流一滴血,让这场战争能早一天结束,那么,我顾玄被说成是十恶不赦的纨绔子弟,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目光望向车窗外熙攘的街道,望着那些或许正在议论他、鄙夷他的人们,轻声道:“只要心中那盏灯不灭,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甘月抬起头,看着顾玄平静而坚毅的侧脸,看着的右袖中胳膊无力的垂着。在马车颠簸中轻轻晃动,心中的酸涩渐渐被一种更宏大、更深刻的情感所取代——那是敬佩,是心疼,更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是啊,正是因为有无数个像顾玄这样,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在看不见的战线上默默燃烧自己的人,才能汇聚成最终照亮黑暗的光芒。他们的名字或许无人知晓,但他们的功绩,与日月同辉。
她反手握住了顾玄的左手,紧紧握住。这一次,她不再为那些流言蜚语感到委屈,因为她知道,她正陪伴着的,是一位真正的、无名的英雄。而能与他并肩同行,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不久之后,2333告诉甘月,一场决定战略要地归属的大型战役即将爆发。顾深将作为主力部队指挥官将亲赴前线。甘月通过2333得知,顾深的死亡节点就在这场战役初期,一次关键的阵地争夺战中。
“必须让他避开那个时间点!”甘月对2333说,眼神坚定。
【可是月月,直接说肯定不行,我们得想个合理的办法让他延迟抵达那个前沿指挥所。】2333分析着。
甘月找到顾深,此时的他已是一身笔挺的将官服,眉宇间是历经沙场的沧桑与沉稳,眼神锐利如鹰。
她以担心顾玄伤势、需要顾深亲自安排后方医疗站接应为由,巧妙地提出一些细节需要他即刻确认签字,拖延了他出发前往前沿指挥所的时间。
就是这宝贵的一炷香,改变了命运。
当顾深带着警卫营赶到那个原本应该作为临时指挥所的山头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那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轰炸和短兵相接,焦土一片,弹坑密布,原定指挥所的位置被炸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残破的军旗在烟火中飘摇,牺牲战士的遗体随处可见——显然,日军精准地炮击了这里,如果他和他的指挥部按时抵达,后果不堪设想!
“妈的!小鬼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一个满脸黑灰的团长红着眼睛吼道,“师座,您要是早来一步就……”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顾深脸色铁青,拳头紧握,骨节发白。他压下心中的后怕和怒火,迅速冷静下来,环视战场,声音嘶哑却沉稳:“通讯兵!立刻联系各团,汇报情况!一营长,带你的人清理战场,抢救伤员!二营,跟我抢占左侧制高点,不能让他们扩大战果!”
战役打得异常惨烈。日军装备精良,攻势凶猛。甘月作为医疗队的志愿者,在相对靠后的包扎所里,都能听到震耳欲聋的炮火和密集的枪声,看到不断抬下来的伤员。
她看到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小战士,腹部中弹,肠子都流了出来,却还紧紧攥着一枚脏兮兮的平安符,喃喃着:“娘……俺没事……打完鬼子就回家娶媳妇……” 最终没挺过去。
她看到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左腿被炸断,简单包扎时哼都没哼一声,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战场方向,眼里是刻骨的仇恨:“狗日的小鬼子……杀了我全家……老子就是咬,也要咬死他们……”
她还看到一个刚结婚不久的年轻排长,手臂受伤,包扎时从贴近胸口的口袋掏出一张被血染红一半的照片,照片上是他的新婚妻子,他看着照片,傻笑着对甘月说:“护士同志……等打赢了,俺回去可得好好补偿俺媳妇……”
这些鲜活的生命,前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就可能变成冰冷的尸体。战争的残酷,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切割着甘月的心。她更加理解了顾玄、顾深他们的坚持和牺牲。
……
顾深始终战斗在最前线。他指挥若定,时而抱起机枪扫射,时而挥舞大刀与冲上阵地的鬼子肉搏。鲜血染红了他的将官服,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但他像一尊永不倒下的战神,他的身影在哪里,士兵们的士气就在哪里。甘月通过2333的远程“直播”,看得心惊胆战,却又为他感到无比骄傲。
最终,经过几天几夜的浴血奋战,在付出巨大牺牲后,这场战役以中国军队的惨胜告终,成功守住了战略要地, 粉碎了日军的进攻企图。
硝烟尚未散尽,顾深拖着疲惫不堪、多处挂彩的身体,在阵地上巡视。他走到甘月所在的临时包扎所附近,看着这个明明应该留在安全后方,却毅然跟随他来到前线、脸上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姑娘,眼神复杂无比。有惊怒(气她不顾危险),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感动和……一种超越了兄妹之情的悸动。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压抑的情绪。
甘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血海里捞出来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重如山的责任和不易察觉的温柔,她微微一笑,笑容在满是硝烟的脸上,显得格外清澈和温暖:“因为,这里需要我。也因为……我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了。”
……
夕阳的余晖洒在焦灼的土地上,战争还在继续,但希望的火种,正因为这些勇敢的人的牺牲与守护,而生生不息。今天的和平与安宁,正是由无数个像顾深、顾玄,以及那些无名战士一样的英雄,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他们的故事,值得被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