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孟无忧看向李相夷,语气耐人寻味。
李相夷忙不迭摆手,说话都有些结巴。
“我、我不知…不、不是……”他忽的转头看向小沙弥,“小师傅,来的都是什么人?”
小沙弥合掌:“来的是佛彼白石四位施主。”
不知是听到了哪个字,李相夷脸上一僵,手指不自觉收紧。
孟无忧脸上的笑意凝滞在嘴角:“佛彼白石,呵——来的还真是时候!”
就是这群宰种,欺负了她家小莲花。
李相夷清晰地感受到无忧身上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气。
“烦请小师父回禀主持。”孟无忧的声音轻柔悦耳,却字字如冰珠落地,“佛门乃清净之地,不宜喧哗。请转告那几位‘故人’,就说我与相夷……在寺门后的小重山恭候大驾,有些‘旧事’,正好借此地……好好‘商谈’一番。”
她刻意加重了“商谈”二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小沙弥被她瞬间转变的气势和那冰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合十,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我们今日才到,前不久我也才和老和尚提过不必再替我隐瞒之事,现下就找了过来,恐怕并非巧合。”李相夷沉声道,眉心紧蹙。
“管他什么巧合不巧合,也不管他们图什么,”她微微仰头,直视着他那双因情绪翻涌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敢欺负我家小莲花,就得付出代价。”
李相夷被她这坚定的维护弄得心头一震,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红。
孟无忧的手指下滑,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紧紧握住。
“李相夷。”她叫他的名字,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锐利,“看着我。”
李相夷下意识地望进她的眼底。
“你记住。”孟无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直抵他灵魂深处,“你从来,都没有错。”
李相夷的心,被她这斩钉截铁的话语狠狠击中。
“嗯!”反手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彼此的血肉骨骼都融为一体。
“所有的事都该有个了结。”他声音低沉,却带着斩断金铁的决绝,“走,去小重山,会会这些……‘故人’。”
小重山,与普渡寺相望而立,林木幽深,怪石嶙峋,一条蜿蜒的石阶通向半山腰一处稍显平坦的空地。
此地僻静,远离佛殿梵音,正是“商谈”的好地方。
李相夷与孟无忧将马车停在山脚,并肩踏上山道,步伐沉稳,衣袂无风自动。
同样浅蓝的衣袍在斑驳的树影下格外醒目,带着山雨欲来的凛冽气势。
甫一踏上那片空地,便见佛彼白石四人已等候多时。
纪汉佛、白江鹑、石水三人面色各异,或凝重,或尴尬,或带着一丝忧虑,更多的是李相夷还能活着回来的难以置信。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跪在空地中央的云彼丘。
他形容憔悴,脸色灰败,头深深埋下,几乎要触及冰冷的地面。
在李相夷和孟无忧出现的瞬间,他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门主!”云彼丘猛地抬头,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他几乎是膝行着向前挪动,“门主!属下……属下罪该万死,求门主责罚。属下……属下是受了金鸳盟妖女角丽谯的蛊惑,鬼迷心窍,才……才在门主茶中下了碧茶之毒,彼丘万死难辞其咎,求门主……”
“彼丘!”纪汉佛沉声打断,上前一步,试图缓和气氛,“门主,彼丘他已知错,日夜受良心煎熬,画地为牢,生不如死!念在……念在昔日兄弟情分,念在他也曾为四顾门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
“是啊门主。”白江鹑连忙附和,胖脸上挤出恳切的表情,“彼丘他是一时糊涂,被那妖女迷惑!如今他悔恨交加,只求门主能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石水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看向李相夷的目光复杂难言。
“兄弟情分?”李相夷停下脚步,唇角勾起一抹极尽讽刺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寒芒。
他目光扫过跪地求饶的云彼丘,再掠过试图说情的纪汉佛和白江鹑,最后落在沉默的石水身上,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
“东海大战前夕碧茶毒发,若不是我内力深厚,别说和笛飞声一战,可能在踏出四顾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战后,我在东海之滨苦苦挣扎求生时,诸位口中的‘兄弟情分’何在?是忙着解散四顾门?还是忙着撇清关系?亦或是想给四顾门的损失找个替罪羊?”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佛彼白石四人心头,纪汉佛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李相夷见此,眼角眉梢皆是讥诮,随即目光如箭在弦射向伏地的云彼丘。
“而你的罪过不止如此,四顾门五十八位门人为何惨死,想必你心知肚明。”
李相夷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惊雷。
“轰——!”
云彼丘原本因悔恨和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瞬间僵直,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难以置信地瞪着李相夷。
“不……不……”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李相夷怎么会知道?!
东海大战前,他确实向角丽谯提供了四顾门的舆图,但他没想过后果会这么惨烈。
他以为除了他和角丽谯就没人知道……
下意识地想否认,想辩解,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连跪都跪不稳了,眼神涣散。
这一幕在李相夷眼中是何其讽刺,他原本只是想诈他,没想到竟真的和他有关。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什……什么?!”纪汉佛脸上的凝重和试图转圜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们一直以为是防御出现问题,结果是有内贼,还与云彼丘有关?!
这……这怎么可能?!
“彼丘?门主……”白江鹑白胖的脸上此刻血色尽失,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石水嘴翕张半晌,最终还是垂眸沉默。
“我只问你们,战后可有好好料理五十八位兄弟们的后事,抚恤其家人?”李相夷破碎出声。
小重山上,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纪汉佛顶着支支吾吾道:“相、相夷…你也知,大战后四顾门重创,正是需要修葺料理的时候,也就没、没……”
“呵……呵呵……”李相夷的喉咙里发出几声极其压抑、破碎不堪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