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了见她走远了,这才温声道:“你与孟小友……?”
“她是我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心上人。”
谈起孟无忧,李相夷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轻松快意,含情缱绻。
无了见他眉梢眼角俱是春风化雨般的温柔,谈起孟无忧时那份发自内心的欢愉与珍重几乎要满溢出来,心中已是了然。
他捻着佛珠,温声续道:“那乔姑娘?”
这三个字落下,禅房内的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李相夷脸上那份沉醉于甜蜜中的笑意并未立刻消失,只是渐渐沉淀了下来,他唇角的弧度依旧柔和,但眼底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情意,却悄然转化为一种更为澄澈坦然的平静。
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供案上那尊沉静的佛像上,仿佛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回望一段已然翻过的篇章。
檀香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鼻端。
“乔姑娘……”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波澜,既无怨怼,也无留恋。
“她很好,是位值得敬重的故人。”
“我与乔姑娘,少年相识,也曾意气相投。但那份情谊,更像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之情。
“它……或许曾有过朦胧的期许,但终究未曾真正触及心底,未曾刻骨铭心,也未曾……让我和她生出‘非彼此不可’的执念。”
他的语气平缓而客观,像是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有关、却又已相隔甚远的往事。
李相夷的目光从佛像上收回,重新落回无了身上,眸子里此刻只有坦诚和如同磐石一般的坚定。
“而无忧不同。”
提起这个名字,他眼底那刚刚沉淀下去的星光仿佛又被瞬间点亮,温柔而炽热。
“心之所系,情之所钟。她是在我困境中的曙光,是迷途中的指向,也是此生唯一想与之携手共度、生死不离的挚爱。”
“虽然她总逗弄我,但她让我知道——‘李相夷’是很好的人,是值得的人。”
“我的这颗心,早已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交给了她,再无半分余地容纳他人。”
他最后的话语在寂静的禅房中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烈真挚,也带着一种历尽波折后的成熟笃定。
那份对孟无忧毫无保留的爱意,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过往的一切都清晰地隔开。
乔婉娩,已然成为他生命中一个值得铭记、却无需再牵绊的故人章节。
无了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眼中那份澄澈如洗、再无迷惘的坚定,最终只是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慈悲而欣慰的笑意,低低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相夷正色道:“若不是老和尚你帮我续了命,此时我也不能坐在这儿和你畅谈,多谢。”
无了听了连连摆手:“自你被孟小友送去云隐山,四顾门也只有乔姑娘和几位壮士来此寻过,你只要莫再让老衲打诳语,就已是极好。”
至少有人曾找过他,这么看来,“李相夷”也没那么讨人厌。
李相夷勾唇一笑:“以后老和尚你都不必再为我遮掩了,‘李相夷’虽狂傲了些,但行得端坐的正,真相……会有大白那一天的。”
“好啊,好啊,李施主能想通再好不过。”无了眼角含泪,他是曾见过少年自我厌弃的模样的,如今能释然再好不过。
清茶渐淡,前院宝殿中的诵经声停息。
李相夷将与孟无忧一路同行的闲闻轶事一一道来,言语间流露的珍视与情意,无了如何听不出。
无了看着他,眼中慈悲之色更深,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李门主福缘深厚,得遇良人,老衲欣慰。只是……孟小友她,亦是苦海挣扎之人,还望李施主能真心相待。”
李相夷笑容微敛:“大师此言何意?无忧她……?”
无了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时光:“不知你可听闻过孤鸿门?”
李相夷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哑声道:“……自然。”
“孟小友便是孤鸿门门主孟凌风夫妇的遗孤。”无了的声音轻缓,每一个字却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击在李相夷的心上。
“但她,并非二人亲生,她是被收养的。”
李相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唇色都变得苍白。
“我与孟凌风夫妇交好,第一次见孟小友,约莫是在十二三年前……”
“……”
“从那以后,孟小友便活在仇恨中,她为了不连累我,也不常来我这,只以香客的身份每年年节前后来为孤鸿门的亡者上香悼念。
两年前她大仇得报,本存死志,却因其养父母的遗愿放弃了自戕,像只孤魂一样活着。”
话至此,无了蓦地看向李相夷,眼含笑意。
无了大师的话语如同暖风,却丝毫无法吹散此刻笼罩在李相夷心头的彻骨寒冰和那几乎将他撕裂的剧痛。
他听懂了大师的未尽之语——找到了活下去的支撑,是因为——他?
然而,这份迟来的庆幸,此刻却被更汹涌黑暗的绝望和心疼彻底淹没。
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瘦小、懵懂的女童身影,在命运无情的颠沛流离之后,终于幸运的被孟凌风夫妇收养,感受到“家”的温暖。
有慈爱的父母,有安稳的屋檐,有疼她的同门,后来也有了一个爱护她的阿弟。
那是她本该拥有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却被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十一岁,在他还在云隐山上无忧无虑的练功、捣蛋的年纪,他的无忧就背负着血海深仇,在黑暗里踽踽独行。
他无法想象,无忧仅凭一人之力手刃仇人、搜寻真相,对抗错综复杂的江湖势力和朝堂,最后为孤鸿门昭雪沉冤。
无忧该吃了多少苦。
李相夷只觉得心口闷痛难当,恨不得立刻冲到孟无忧身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无了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