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复健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明晃晃地照在地面上,却驱不散室内那份沉闷的凝重。
陆祁坐在轮椅上,被康复师推到了平行杠前。她看着那短短几米却仿佛遥不可及的距离,深吸了一口气,放在腿上的手微微蜷紧。
“姐姐,”她忽然抬起头,看向一直陪在身边的胡一菲,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紫眸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有点饿了,能……能帮我去楼下买份南瓜粥吗?突然很想喝。”
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要西门口那家店的,你上次买过,我觉得特别甜。”
胡一菲看着她故作轻松的表情,以及那双试图掩饰紧张和不安的眼睛,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人,是想把她支开,不想让她看见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狼狈。
她沉默了两秒,没有戳穿,只是伸手,轻轻将她额前一缕不听话的银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耳廓。
“好。”她应得干脆,声音平静,“等着,我去买。”
她转身,步履如常地离开了复健室,甚至体贴地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陆祁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轮椅背上,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颤意的气。
她不想让胡一菲看见,看见她这么挣扎,这么无力。
她希望留在胡一菲记忆里的,是那个能保护她的陆祁,而不是现在这个……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胡一菲根本没有走远。
她只是依着陆祁那点笨拙的、想要独处的小心思,假装离开,实则就站在复健室门外的玻璃窗前。
透过那方小小的窗口,她沉默地看着里面。
看着陆祁在康复师的指导和帮助下,艰难地、颤抖着从轮椅上站起,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平行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看着她银色的发丝很快被汗水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和额角。
看着她每一次尝试将重心转移到受伤的左腿时,那瞬间因剧痛而扭曲的表情,额角青筋凸起,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看着她像蹒跚学步的婴儿,却又背负着千钧重担,一步一步,在疼痛的深渊边缘艰难跋涉......
那短短的几米距离,对她,对自己而言,都不亚于一场酷刑。
胡一菲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她仿佛能感同身受到那份撕裂般的痛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闷痛得让她喉咙发紧。
又骗我......
就在这时,复健室内的陆祁,在一次试图独立迈步时,左腿猛地一软,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重心彻底丢失,眼看着就要狠狠摔向冰冷坚硬的地面——
“砰!”
复健室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带着一阵风,在她摔倒前的一刹那,如同最坚固的壁垒,张开双臂,稳稳地、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将她整个人牢牢地、用力地拥进了怀里。
熟悉的、带着令人安心的紫罗兰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陆祁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疼痛。她愕然抬头,撞进胡一菲那双盛满了心疼和焦急的眼眸里。
她怎么……
“疼就喊出来,没人笑话你。”
胡一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同于平时的清亮,带着一种低沉的、压抑的沙哑,却有着磐石般的稳定力量,“别硬撑。”
这句话,瞬间冲垮了陆祁强行筑起的所有堤坝。
她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胡一菲温热的颈窝,鼻尖萦绕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嗯……”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溢出,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狗,终于找到了可以依赖的主人,放肆地示弱。
胡一菲感觉到颈窝处迅速蔓延开的湿热,心像是被那滚烫的泪水灼伤,疼得一缩。
她收紧了手臂,将怀里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拥住,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是她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轻柔。
“乖……没事了,我在这儿。”她低声安抚着,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我们慢慢来,不着急。”
怀抱温暖而有力,隔绝了外界的目光,也仿佛隔绝了那些噬骨的疼痛。
陆祁在她怀里轻轻抽噎着,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颤抖才渐渐平息。
胡一菲感觉到怀里的人安静下来,微微松开她一些,低头看着她依旧埋在自己颈窝的脑袋,还有那红透的、小巧的耳尖,心头微软,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她汗湿的银发,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宠溺和调侃:
“刚才哼得那么可怜,现在知道丢脸了,不肯抬头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含着笑意,“怎么跟只撒娇耍赖的小狗似的?”
陆祁在她怀里僵了一下,随即,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未散的鼻音和一丝被她调侃后的羞恼,却又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哼。”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小声地、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胡一菲的颈侧:
“……我才不是小狗。”
轻轻的一句,却让胡一菲整个人瞬间僵住,心软无比。
真可爱。
胡一菲还想再说点什么,怀里的人却像是突然想起了正事,微微抬起头,湿漉漉的紫眸望着她,鼻音浓重地问:
“那……我的南瓜粥呢?”
胡一菲一愣,看着怀里这人刚刚还委屈着,转眼就惦记起吃的,忍不住失笑:“还真惦记着那口粥?我以为你就是找个借口把我支开。”
陆祁被她戳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小声嘟囔:“开始是……但现在,是真的想喝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而且,是你答应了我的。”
那副“你答应了就得做到”的小模样,让胡一菲心里那点因为被“欺骗”而产生的小小芥蒂瞬间烟消云散。
“好,”她应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等着,我马上去买。”
她说着,小心地扶着陆祁,想让她先坐回轮椅。
陆祁却借着她的力道,没有立刻松开环着她腰的手,仰起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得寸进尺地要求:“要加糖,很多糖。”
胡一菲看着她苍白脸上那点恢复生机的狡黠和依赖,心头微软,点头:“好,加糖。”
“要你喂。”
“……得寸进尺是吧?”胡一菲挑眉,作势要松开她。
陆祁立刻抱紧了些,把脸埋回去,闷声耍赖:“腿疼,没力气……”
胡一菲看着她这副无赖样子,终究是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满是宠溺:“……行,喂你。现在能好好坐回去了吗,嗯?”
陆祁这才心满意足地、慢吞吞地松开了手,任由胡一菲和康复师一起,小心地把她扶回轮椅坐好。
坐好后,她还不忘抬头,冲着胡一菲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带着泪痕却异常明亮的笑容。
胡一菲看着她这个笑容,只觉得刚才在窗外看着时那揪心的疼,都被这笑容熨帖平复了许多。
“等着,很快回来。”
她最后揉了揉陆祁汗湿的银发,转身快步离开了复健室,这次是真的去买那碗承诺了的、很甜的南瓜粥了。
陆祁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还打着石膏的腿,轻轻吸了吸鼻子,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
嗯,南瓜粥,好像真的会特别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