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氏第一施工队”板房前的空地上,散落着鞭炮的红色碎屑,像是凝固的血点子。空气中飘荡的却并非庆祝的硝烟味,而是浓烈呛人的劣质香烟和劣质白酒气息。几张油腻腻的折叠桌拼凑在一起,上面杯盘狼藉,堆满了吃剩的骨头、空啤酒瓶和花生壳。
一锅热气腾腾的炖白菜粉条摆在中间,成了这顿简陋“庆功宴”唯一的热源。
十四个汉子围着桌子,气氛却有些沉寂,远不如想象中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像是一群刚打完硬仗、疲惫却前途未卜的残兵。三天三夜的亡命赶工,加上与“青皮”混混那场近乎搏命的对峙,掏空了所有人的身体和精神。地库底板八百方混凝土最终是浇筑完成了,在鲁智深如同门神般提着那根沾满泥水、震慑群丑的扭曲铁管杵在坡道口后,那群混混连句狠话都没敢撂下就灰溜溜跑了。但透支的代价是沉重的——每个人都像被抽掉了脊梁,哈欠连天,眼窝深陷,眼神麻木。
而更让人心里发沉的,是现实的冰冷。
鲁智深没上桌。他靠坐在门口那把快要散架的破旧藤椅上,手里拿着一卷纸,粗壮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那是“永鑫”项目陈经理派人送来的结算单。
“这帮锤子养的!”鲁智深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像闷雷,“三天三夜没合眼抢出来的命!扣掉他龟儿子的什么‘安全帽、手套、劳保费’!扣掉‘赶工误餐补贴’!扣掉‘水电管理费’!还他妈说什么混凝土方量差了两方半要扣钱!卵蛋!”他猛地一抖手里的结算单,纸页发出哗啦的响声。
“鲁工头……”李水根凑过来,小心地瞄了一眼,脸色更难看了。总价不算低,但杂七杂八扣下来,最后能落到手给弟兄们分钱的钱……杯水车薪!
桌上有人重重叹了口气:“妈的,干死干活,差点把命搭进去,挣这点还不够回家过年的路费……”
“永鑫那姓陈的就是个吸骨头渣子的!”张黑子灌了一大口白酒,眼珠子发红,“还有那群狗日的混混!耽误我们活计!那几方混凝土接茬没打好,后来费老鼻子劲才抹平!这损失该找谁赔?找他们去?”
“找他们?”角落里一个年岁大的老瓦工苦笑,“小张,那群人就是地头蛇,咱把人得罪死了,以后在这铁砧子镇还怎么接活?听说他们跟管消防、质监的都有些勾勾搭搭……”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每个人心头的余烬上。
就在这时,破板房的门被哐哐拍响,声音急促。
离门最近的年轻后生一个激灵,几乎是弹跳起来,下意识抄起了靠在墙边的铁锹把。那晚血战的阴影还在。
“谁?!”鲁智深沉声喝问,眼神锐利起来。
“鲁……鲁工头!是我,老钱!”门外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带着点谄媚和焦虑的声音。
鲁智深一挥手,年轻后生迟疑地放下铁锹,拉开门。门外站着个干瘦、穿着不合身旧西装的小老头,正是鲁智深手下唯一管点闲事,勉强算作“财务”的、以前在乡下管过几天生产队账的“钱会计”。他鼻梁上架着断了腿用胶布缠着的眼镜,此刻脸上汗涔涔的,手里攥着一张纸,像是攥着个烧红的烙铁。
“慌啥子?让狼撵了嗦?”鲁智深皱眉。
“鲁工头!坏事了!坏大事了!”老钱急得直跺脚,也不顾满桌子人盯着,举着手里那张纸凑近鲁智深,“卫生所!卫生所刚把单据拿过来了!”
“啥子单据?”鲁智深不耐烦地接过那张盖着红戳的单据,扫了一眼。
李水根也凑过去看,倒吸一口凉气:“咋个这么多?医药费五千八?!诊费一千二?!单张黑子就要三千多?!”
张黑子闻言跳了起来,涨红了脸:“放……放他娘的屁!老子不就是皮外伤吗?缝了几针?开点消炎药,至于吗?”他那晚被混混推搡时,胳膊在钢筋上刮出条大口子。
老钱哭丧着脸:“不是啊鲁工头!那……那黄毛混混!他也住进去了!说是……说是你抡铁管子吓唬人的时候,他脚下一滑,摔在地上,骨折了!还带脑震荡!他那边也找人开了单据,要我们赔!还说……说不赔就要告,连你打架斗殴一起告!他有人!”
轰!一股邪火猛地蹿上鲁智深的脑门!他蹭地站起来,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欺人太甚!恶人先告状!一股破坏的欲望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破膛而出!那把扔在墙角的铁管,似乎又在无声地召唤他。再去找那些杂碎!把这口恶气连本带利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