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色带着水汽,漫过临时行宫的窗棂,将启祥宫的暖阁浸得微凉。金玉妍躺在铺着云锦的床榻上,辗转难眠。白日里收到的奏折还摊在案头,御史们对永珹的赞誉字字恳切,朝堂上已有不少大臣暗递消息,称“四阿哥仁心济世,有帝王之姿”。可越是这般顺遂,金玉妍心中的弦绷得越紧。她深知帝王心术最是难测,宠爱与猜忌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前世的教训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开过她。
倦意渐浓时,她终于沉入梦乡。梦中依旧是那座冰冷的紫禁城,永珹身着囚服,跪在养心殿的金砖上,脊背挺得笔直,却难掩眼底的绝望。弘历站在御案后,脸色铁青,手中的奏折掷在永珹面前,厉声斥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外戚,结党营私,觊觎储位!朕往日对你的教导,你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永珹叩首辩解,声音带着哭腔:“皇阿玛,儿臣冤枉!儿臣从未勾结外戚,更不敢有觊觎储位之心啊!”
可弘历根本不听,挥手道:“冤枉?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即日起,剥夺你贝勒爵位,圈禁宗人府,终身不得出!”
金玉妍冲上前想要阻拦,却被侍卫拦住。她看着儿子被拖出去的背影,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心中如同刀割。忽然,弘历的目光转向她,冰冷刺骨:“还有你!身为贵妃,不仅不知约束,反而纵容永珹结党,朕真是错看了你!”
“皇上!臣妾冤枉!”她放声哭喊,却只看到弘历转身离去的背影,养心殿的大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将她困在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之中。
“娘娘!娘娘!”
急促的呼唤声将金玉妍从噩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身,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边的碎发,心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后背的常服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梦中那冰冷的斥责声、永珹绝望的哭声,还在耳边回荡,让她浑身颤抖。
“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澜翠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快步走到床榻边,脸上满是担忧。她是金玉妍最贴身的宫女,跟随她多年,早已摸清了她的习性,知道她近日因江南赈灾之事心绪不宁,时常夜不能寐。
金玉妍接过参茶,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她喝了一大口温热的参茶,茶汤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才渐渐平复了心中的惊悸。她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噩梦带来的恐惧与慌乱,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澜翠,我梦到……梦到永珹被皇上斥责结党营私,圈禁终身……”
澜翠心中一沉,连忙安慰道:“娘娘,那只是个噩梦,不是真的。四阿哥如今深得圣宠,又有赈灾实绩,皇上疼惜还来不及,怎么会圈禁他呢?”
“你不懂。”金玉妍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知道,澜翠说的是眼前的景象,可她经历过前世的惨败,深知帝王的恩宠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永珹越来越受重视,朝堂上支持他的大臣越来越多,弘历心中的猜忌也必然会随之滋生。前世,她便是因为太过张扬,不懂得收敛锋芒,任由身边人勾结外臣,最终被政敌抓住“结党”的把柄,不仅自己失宠,还连累了永珹,让他落得个圈禁终身的下场。
这一世,她费尽心机让永珹积累实绩、赢得民心,绝不能重蹈覆辙。“树大招风,永珹如今势头正盛,必然会引起皇上的猜忌。”金玉妍放下参茶,语气坚定,“前世的教训太过惨痛,我必须提前防备。结党营私是皇上最忌讳的事情,我若想让永珹安然无恙地走下去,就必须斩断一切可能引起皇上猜忌的隐患。”
澜翠看着金玉妍眼中的坚定,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多问,只是躬身道:“娘娘英明,奴才听凭娘娘吩咐。”
金玉妍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的夜色。她知道,想要打消弘历的猜忌,必须做一件足够有分量的事情,让他看到自己的“公私分明”与“不徇私情”。而这件事,需要一个牺牲品,一个能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决心的牺牲品。她的目光落在澜翠身上,心中闪过一丝不忍。澜翠跟随她多年,忠心耿耿,是她最信任的人。可越是信任,越是贴身,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就越容易连累永珹。或许,只有牺牲澜翠,才能让弘历彻底放下对她“结党”的疑心。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金玉妍特意让人在启祥宫的庭院中设宴,邀请了宫中几位位份较低的嫔妃前来赴宴,又让所有宫人都在庭院中伺候。阳光明媚,庭院中的菊花盛开,金黄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看似一派祥和热闹,实则暗藏杀机。
宴席进行到一半,金玉妍端着酒杯的手突然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她放下酒杯,目光锐利地扫过站在身旁的澜翠,沉声道:“澜翠,你可知罪?”
澜翠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下意识地躬身道:“娘娘,奴才不知犯了何罪,还请娘娘明示。”
“不知罪?”金玉妍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收到消息,你私下收受外臣的礼物,还与他们暗通款曲,传递宫中消息,可有此事?”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在场的嫔妃和宫人们都惊呆了。澜翠是金玉妍最贴身的宫女,深得信任,怎么会私下收受外臣礼物、暗通款曲呢?
澜翠脸色瞬间惨白,毫无血色,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娘娘,奴才冤枉!奴才从未收受外臣礼物,更不敢暗通款曲、传递宫中消息啊!娘娘,您明察,奴才对您忠心耿耿,绝不敢做任何背叛您的事情!”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恐惧与委屈。她跟随金玉妍多年,深知这位贵妃的手段,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娘娘,让娘娘如此污蔑她。
“冤枉?”金玉妍冷笑一声,语气冰冷,“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前日吏部侍郎金恒派人送来的那盒东珠,是不是你收下的?还有你与金恒身边的小厮私下见面,传递纸条,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早已有人向本宫禀报!”
她所说的东珠,确实是金恒派人送来的,却是给金玉妍的礼物,澜翠只是代为收下,并未私自截留;而与金恒身边小厮见面,也只是传递金玉妍交代的事情,并非暗通款曲。可这些话,在金玉妍的厉声斥责下,却成了无法辩驳的罪证。
澜翠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娘娘,那东珠是给您的礼物,奴才只是代为收下,并未私自截留;与小厮见面,也是传递您交代的事情,并非暗通款曲啊!娘娘,您相信奴才,奴才真的是冤枉的!”
“住口!”金玉妍厉声呵斥,“本宫身边,绝容不下手脚不干净、心怀不轨的人!你身为本宫的贴身宫女,本该谨言慎行,却做出如此背叛本宫、勾结外臣之事,若不严惩,何以服众?”
她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宫人厉声吩咐:“来人,把澜翠拖下去,杖责二十板,贬去浣衣局!永生不得再踏入启祥宫半步!”
“娘娘!奴才冤枉啊!”澜翠哭喊着,想要起身辩解,却被宫人死死按住。宫人们都吓得瑟瑟发抖,没人敢求情。他们都知道,嘉贵妃向来心狠手辣,如今动了真怒,谁求情谁倒霉。
很快,庭院外传来了澜翠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让在场的嫔妃们无不心惊胆战,纷纷低下头,不敢与金玉妍对视。她们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得罪这位贵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金玉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处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有多不忍。澜翠跟随她多年,情同姐妹,可在永珹的前程面前,她只能选择牺牲。她必须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绝不容许身边人勾结外臣,绝不给任何人抓住她“结党”的把柄。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后宫,也如同金玉妍预料的那样,传到了弘历的耳中。当时弘历正在养心殿处理政务,李玉将启祥宫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
“皇上,嘉贵妃娘娘今日在启祥宫设宴,当众处置了她的贴身宫女澜翠,说澜翠私下收受外臣礼物、暗通款曲,将她杖责二十板,贬去了浣衣局。”李玉躬身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他实在没想到,嘉贵妃竟然会对自己最贴身的宫女下如此狠手。
弘历闻言,手中的朱笔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知道澜翠是金玉妍最信任的贴身宫女,跟随她多年,没想到金玉妍竟然会如此不念旧情。但转念一想,他心中又生出几分赞赏。结党营私是他最忌讳的事情,金玉妍如今正是圣宠正盛之时,身边人难免会借着她的名义勾结外臣。而她能当众处置澜翠,表明她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也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信号——她公私分明,不徇私情。
“哦?竟有此事?”弘历放下朱笔,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探究,“澜翠真的收受了外臣礼物、暗通款曲?”
“回皇上,具体情况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闻嘉贵妃娘娘言之凿凿,还提到了吏部侍郎金恒大人。”李玉回道。
弘历点了点头,心中对金玉妍的疑心淡了几分。他原本确实有些担心,随着永珹越来越受重视,金玉妍会借机培植势力,勾结外臣,为永珹的储位铺路。可如今看来,金玉妍倒是个识大体、懂分寸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嘉贵妃做得好。”弘历笑着说道,“本宫身边,就该有这样公私分明、不徇私情的人。她能如此处置自己的贴身宫女,可见其心性坚定,绝不是那种会纵容身边人结党营私的人。”
“皇上英明。”李玉躬身应道。
弘历拿起案上的奏折,心中对金玉妍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他觉得,金玉妍不仅将永珹教导得很好,自己也很懂得如何在后宫立足,如何打消帝王的猜忌。这样的女人,确实值得他的宠爱与信任。
消息传到江南,永珹正在为流民分发粮食。得知额娘处置了澜翠姑姑,他心中满是疑惑与不解。澜翠姑姑是额娘最信任的人,怎么会私下收受外臣礼物、暗通款曲呢?他连忙写信给额娘,询问事情的缘由。
金玉妍收到永珹的信后,提笔回信,在信中写道:“永珹,澜翠身为贴身宫女,却不知谨言慎行,私下勾结外臣,若不严惩,必会给你带来祸患。额娘这么做,既是为了维护宫中规矩,也是为了保护你。你要记住,在这深宫之中,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学会割舍,学会不徇私情。”
永珹读完信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虽然不完全明白额娘的用意,但他知道,额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牢记额娘的教诲,谨言慎行,不辜负额娘的期望。
而被贬到浣衣局的澜翠,每日都在辛苦劳作中度过。浣衣局的活计繁重,冬天要在冰冷的水中洗衣,夏天要忍受蚊虫叮咬,还要遭受其他宫女的排挤与欺凌。她心中满是委屈与不甘,不明白自己忠心耿耿,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明白了金玉妍的用意。她知道,自己是娘娘用来打消皇上猜忌的牺牲品,是娘娘为了四阿哥的前程所做的牺牲。虽然心中依旧有委屈,但她对金玉妍的忠心却从未改变。她暗暗发誓,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回到娘娘身边,继续为娘娘和四阿哥效力。
启祥宫的庭院中,菊花依旧盛开,可那场宴席上的风波却久久没有平息。金玉妍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的菊花,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知道,处置澜翠只是权宜之计,想要让永珹真正站稳脚跟,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但她不后悔,为了永珹的前程,为了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她愿意牺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