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 年春的福田工业区,风里都带着股规整的气息。
南方电子的大门前,两根银色旗杆立得笔直,五星红旗和 “自主可控 科技强国” 的蓝色标语旗并排飘扬,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亮。
门卫室的玻璃窗擦得一尘不染,穿藏青色制服的大爷接过建军的身份证,仔细核对后才递出临时出入证:“面试在三楼会议室,左转第三间,别走错了。” 语气严肃却不生硬,和原公司门卫总趴在桌上打盹的散漫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走进办公楼,走廊的白墙干净得能映出人影,每间办公室门口都挂着清晰的门牌 ——“研发一部”“测试中心”“人事部”,没有原公司那种 “临时办公室”“项目组筹备处” 的混乱标识。路过研发部时,能看见里面的人都在埋头画图,没有交头接耳聊股市的,也没有把脚翘在桌上的,连键盘敲击声都透着股有条不紊的劲儿。
“李建军是吧?” 三楼走廊里,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老人朝他招手,胸前别着 “总工程师 周明远” 的徽章,“跟我来。”
面试室不大,长条会议桌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幅 “北斗卫星定位系统示意图”,红色的轨迹线在深蓝色背景上蜿蜒。周老把建军的 ±45 米测试报告摊在桌上,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在 “抗干扰测试” 那页顿住:“这报告是你亲手做的?”
“是。” 建军点头,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 原公司的报告总被当成废纸,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认真对待。
“那我问你。” 周老突然抬头,眼神锐利得像把手术刀,“军用定位模块在复杂地形,比如秦岭山区、隧道里,信号容易被遮挡,抗干扰问题怎么解决?”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的轻微声响。建军没慌,他走到墙边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几笔就画出个简易电路图:“周老,我之前做导航系统时遇到过类似问题,后来摸索出两个办法 —— 一是在模块里加两级 Rc 滤波电路,滤掉杂波;二是预留北斗信号接口,万一 GpS 信号弱,能自动切换到北斗辅助定位。”
马克笔在白板上划过,“滤波电路”“北斗接口” 的字样写得工整,连电阻电容的参数都标得清清楚楚。周老凑过去看,手指在 “两级滤波” 上点了点:“为什么是两级?一级不够吗?”
“一级滤波的衰减率不够。” 建军解释,“山区的电磁环境复杂,拖拉机的电火花、高压电线的干扰,都可能影响信号,两级滤波能把干扰信号衰减到原来的 1% 以下,再配合北斗辅助,精度能稳定在 ±30 米以内。”
周老突然拍了下桌子,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响亮:“这思路我认同!” 他转身对门口喊,“小王,把人事部的老张叫来!”
人事部经理张姐进来时,手里拿着份薪资表。她把表推到建军面前,指尖在 “月薪 7500 元” 那行停住:“李工,我们了解过你的情况,原公司月薪 5000 还常拖欠。我们南方电子是国有控股,五险一金按最高比例缴,年底还有绩效奖金,最低也是两个月工资。”
建军的眼睛猛地睁大,手里的笔差点掉在桌上。7500 元,比原公司整整多了 2500,而且还能按时发薪 —— 他想起去年冬天,原公司拖欠三个月工资,秀兰只能去菜市场捡人家剩下的菜叶,心里突然一阵发酸。
“你别觉得惊讶。” 周老坐在旁边,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我们要的是能干事的技术人,不是只会哄老板开心的混子。你能把抗干扰问题想这么细,还做过 ±45 米的精度测试,说明你技术底子够硬。”
张姐补充:“我们还注重‘自主可控’,周老常说,不能总靠进口元件过日子。刚才听你说用北斗辅助,跟我们的方向特别合。”
建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我愿意来!”
走出南方电子的办公楼时,阳光正好。建军在电话亭给秀兰的传呼机留言:“秀兰,面试成了!月薪 7500,国企,福利全。”
传呼机刚发出去没两分钟,就收到了回复:“真的?太好了!我在超市,晚上做你爱吃的西红柿炒蛋!”
他仿佛能看见秀兰在超市货架前笑出眼泪的样子,手里攥着鸡蛋,可能还在跟旁边的阿婆分享喜悦。之前在原公司受的委屈 —— 被老板扔报告、被张启明嘲讽、看着项目款被挪用炒股,此刻都像被风吹散的烟,没了踪影。
下午的面试还有个环节,是人事部的 “政治审查”。张姐问建军:“对‘自主可控’这个理念,你怎么看?”
“我不想再用进口电容凑数。” 建军的声音很实在,“之前在原公司,老板为了降本,让我们用国产劣质电容替代进口钽电容,结果样机出问题,客户差点出人命。我觉得‘自主可控’不是说不用进口的,而是要自己能做出靠谱的技术、靠谱的元件,不用看别人脸色,也不用为了省钱丢了良心。”
张姐把他的话记在本子上,抬头时眼里带着赞许:“你这想法很实在,我们就需要你这样既懂技术,又有底线的人。”
面试结束时,周老送他到门口,递来张名片:“下周一来上班,直接找我,我带你去研发部。” 名片上的字迹刚劲有力,背面还写着 “研发部电话:0755-833xxxx”,是手写的。
建军握着名片,走出福田工业区。公交车站的广告牌上,还在播香港回归的倒计时,“还有 60 天,香港回家” 的标语红得耀眼。他突然觉得,这座城市不仅有股市的狂热,还有像南方电子这样踏实做事的地方,而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回到家时,秀兰已经把饭菜做好了。西红柿炒蛋冒着热气,旁边还有盘凉拌黄瓜,是建军爱吃的。李梦坐在婴儿椅里,手里拿着个玩具算盘,看见他进来就喊:“爸爸,妈妈说你赚大钱了!”
“是赚大钱了。” 建军把女儿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口,“以后爸爸能给你买新玩具,给妈妈买新衣服,咱们再也不用省着花了。”
秀兰端着碗米饭走过来,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下午超市的阿婆还问我,是不是有啥喜事,我跟她说你找到好工作了,她还说要向我取经,怎么把男人教得这么有本事。”
“不是我有本事。” 建军夹了口西红柿炒蛋,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是这次遇到了懂技术的人。周老说,我的技术底子很硬,以后我得更努力,不能辜负人家的信任。”
夜里,秀兰把建军的面试资料整理好,放在铁皮饼干盒的最上层。建军坐在旁边,看着窗外的月光。他突然觉得,之前那些苦日子没白熬 —— 被老板刁难、被同事嘲讽、熬夜调试设备,所有的坚持,终于在今天有了回报。
而这,只是个开始。他想起周老说的 “北斗辅助定位”,想起 “自主可控” 的标语,心里突然燃起团火 —— 他要在南方电子,做出真正属于中国的定位技术,不用再看进口元件的脸色,也不用再为了资本的贪婪妥协。
月光透过窗帘缝,落在桌上的 ±45 米测试报告上,那串数字在夜里,像颗闪闪发光的星,照亮了他往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