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 年的春寒,裹着股焦灼的风,刮过深圳的街头。
百货大楼门口的电视墙,正滚动播报紧急新闻。主播的声音透过喇叭飘出来,字字像砸在铁板上:“本市某电子企业负责人涉嫌操纵证券市场,已被依法采取强制措施,公司账户冻结……”
围在电视前的人瞬间炸了锅。
“是那家做彩电的吧?前阵子还听说老板炒股赚了好几百万!” 穿夹克的男人戳着同伴的胳膊,眼里满是看热闹的兴奋。
“活该!我邻居在那上班,三个月没发工资了!” 卖菜的阿姨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放,声音尖得像划破空气的剪刀。
建军往公司赶时,远远就看见熟悉的写字楼楼下,拉着道刺眼的黄黑警戒线。
警车的顶灯还在闪,红蓝的光映在玻璃幕墙上,晃得人眼晕。穿制服的民警守在门口,拦住一群吵吵嚷嚷的员工 —— 有人举着工资条喊 “还我血汗钱”,有人拍着大门骂 “老板卷钱跑了”,混乱的声浪裹着风,撞得人胸口发闷。
他刚要往里走,就被同部门的老周拽住:“别去了!研发部的电脑、测试设备全被查封了,连鼠标都不让拿!” 老周的头发乱得像鸡窝,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报销单,“我的差旅费还没报呢,这月房租都没着落!”
建军往研发部的方向望,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却能听见里面的争执声。他深吸口气,推开人群往工位走 —— 至少得把私人物品拿出来,还有那本记满 ±45 米测试数据的笔记本。
实验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空荡荡的。
他的工位还保持着原样,示波器上还贴着张便签,写着 “抗干扰测试待优化”。刚要收拾东西,眼角瞥见张启明的工位 —— 抽屉开着,里面乱糟糟的,掉出半张没撕完的机票,上面印着 “深圳 — 海南”,日期是昨天。
传呼机突然在口袋里震起来,嗡嗡的震动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他摸出来一看,是条匿名消息:“张启明卷走项目备用金跑了,听说去海南躲风头了。”
指尖捏着那半张机票,纸质薄得像片枯叶。建军想起张启明当初拍着胸脯说 “技术溢价能赚大钱”,想起他踩在测试报告上的鳄鱼皮鞋,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 投机者终究是投机者,出事了只会先想着自己跑路。
“李工!你在这儿啊!”
王强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攥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额头上全是汗,显然是跑过来的。
“别收拾了,这地方没指望了。” 王强把纸条塞到建军手里,压低声音,“我给你找了个新机会 —— 国有控股的南方电子,他们在招导航研发,我已经推荐你了。”
纸条上的字迹很潦草,却写得清楚:“南方电子,福田工业区,周总工,138xxxx5678,备注:导航技术。”
“这公司稳吗?” 建军捏着纸条,指尖有些发颤 —— 经历过原公司的混乱,他现在对 “机会” 格外谨慎。
“绝对稳!” 王强拍了拍他的肩,声音里透着笃定,“国企背景,专做军用转民用技术,不搞炒股那套虚的。他们缺懂导航的人,你那 ±45 米的测试报告,拿过去绝对管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纸条上,“南方电子” 四个字像是镀了层光。建军突然想起周老 —— 之前行业会议上见过,头发花白,说话掷地有声,当时还夸他 “搞技术就得踏实”。
传呼机又震了,这次是秀兰。
他走到走廊的公共电话亭回电,听筒里传来秀兰焦急的声音:“建军!我刚买菜听邻居说,你们老板被抓了?你没事吧?工资能拿到吗?”
“我没事。” 建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公司是出了点事,但我有新机会了,王强推荐我去国企,比这儿靠谱多了。”
“真的?” 秀兰的声音松了口气,带着点哽咽,“那就好,我还怕……”
“别怕,有我呢。” 建军打断她,目光落在楼下渐渐散去的人群上,“我下班就回家,给你和梦梦带糖糕。”
挂了电话,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内侧口袋,又把那本测试数据笔记本揣好 —— 这是他的底气,也是敲开南方电子大门的钥匙。
走出写字楼时,警戒线还没撤,但吵闹的员工少了些。有人蹲在路边哭,有人在打电话找工作,只有建军走得格外坚定 —— 不是不难过,是知道沉溺于难过没用,抓住新机会才是正事。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
秀兰正站在阳台张望,看见他回来,赶紧迎上去:“怎么样?新公司的事靠谱吗?”
建军没说话,先从包里掏出块糖糕,递给跑过来的李梦。小家伙抱着糖糕,踮起脚抱住他的腿,软乎乎的声音像团棉花:“爸爸不难过,梦梦听话。”
他蹲下来,把女儿抱进怀里。李梦的小手摸着他的脸,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暖。
“靠谱。” 建军看着秀兰,眼里的疲惫渐渐散去,“国企,做军用转民用技术,我明天就去面试。以后咱们不用再担心老板炒股、工资拖欠了。”
秀兰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却笑着擦:“那就好,那就好。” 她转身去厨房端菜,“我今天炖了排骨汤,给你补补,明天面试有精神。”
厨房里的灯光亮着,排骨汤的香味飘满屋子。李梦在怀里啃着糖糕,小嘴巴沾得满是糖霜。建军摸着女儿的头,又摸了摸内侧口袋里的纸条,突然觉得 ——
老板被查,是投机者的报应;张启明跑路,是不义之财的下场。而他,虽然丢了工作,却在危机里抓住了更稳的机会。这不是倒霉,是老天给的转机。
窗外的夜空,星星慢慢亮起来。远处的写字楼还亮着灯,大概是民警还在查封账目,但那已经和建军无关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天的面试 —— 要把 ±45 米的测试数据讲清楚,要让周总工看到他的技术,要抓住这个能踏实搞技术的机会。
毕竟,对真正的技术人来说,靠谱的平台,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