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海没有穿将军制服，只是一身简单的作训服，他坐在张明远对面，中间隔着一张空无一物的金属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有偶尔掠过的一丝疲惫，暴露着此刻他内心的波澜。
“为什么？”赵东海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张明远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没有说话。
“金钱？美色？地位？”赵东海继续问道，语调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正统公教会’给了你什么，让你能出卖那些在前线用命去拼的战友？出卖你宣誓要保护的一切？”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张明远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他抬起头，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从容，只剩下被戳破伪装后的惨白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扭曲。
“为什么？”他重复着赵东海的问题，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怪异的笑，“赵将军，您站在高处太久了，久到已经忘了下面的人是怎么活的了吧？”
“我兢兢业业十五年！十五年！得到了什么？一个上校衔？连几万块的手表都不敢明目张胆带出去的职务？一个看到名牌包眼睛会发光、却总是抱怨我没本事的妻子？”他的情绪逐渐激动，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而那些商人！那些政客！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我几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凭什么？”
“然后他们找到了我……”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回忆的迷离，“不是威胁，是‘帮助’。他们理解我的‘价值’，理解我的‘委屈’……钱，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让我和我的家人立刻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去一个阳光明媚、没有怪物、没有警报的国度，过上真正‘人’的生活。还有……还有女人，那些我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女人……”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就为了这些？”赵东海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这些还不够吗？”张明远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界里！在这些动辄毁灭的恐怖面前！忠诚？信念？能当饭吃吗？能让我活下去吗？能让我活得像个‘人’吗？”
“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把林谈、把老九、把英叔……把那么多人的命，当作你换取优渥生活的筹码？”赵东海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压抑到极致的冰冷。
张明远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又强硬起来，嗤笑道：“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我只是想活得好一点，我有什么错？！再说了，你们能赢吗？看看外面！看看那些警报！我们都要死了！在死之前，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打算？”
彻底的堕落，源于极致的自私与绝望。他将自己的苟且，包装成了在末日下的“明智选择”。
“你的上线是谁？如何联系？”赵东海不再与他纠缠动机，直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张明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混合着恐惧和茫然的表情：“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每次都是单向联系，不同的加密信道，不同的声音……有时候是邮件，有时候是突然出现在我私人设备上的信息……我就像个提线木偶，只知道按照指令做事，根本不知道幕后是谁在操控。”
审讯陷入了僵局。张明远只是一枚被金钱和美色腐蚀的、可悲的棋子，他的价值仅限于此。那条连接着“正统公教会”真正核心的线，在他这里，断了。
赵东海缓缓站起身，不再看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的张明远。
“带下去。最高级别关押，切断一切对外联系。”他对守在门口的“哑巴”小队成员下令。
他走出审讯室，重新踏入指挥中心那弥漫着焦虑与数据流气息的空间。巨大的全球预警屏幕上，威胁的光点依旧在不停闪烁。
外部是吞噬一切的光影巨兽，内部是被腐蚀出空洞的堤坝。
他除掉了身边的一块腐肉，但铁幕的阴影，依旧浓重，并且，因为这次发现，变得更加无处不在，更加令人心悸。
信任，已成奢侈品。未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在绝对的怀疑与审视中，如履薄冰。
他抬头，望向屏幕上那片代表着无尽黑暗的宇宙深空，眼中只剩下钢铁般的冰冷与决绝。
无论内部如何，无论代价如何，这场绝望的战争，必须继续下去。
直到最后一刻。
长安地下基地的深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绝望的味道。张明远事件如同在本就布满裂痕的信任之墙上，又狠狠凿开了一个无法填补的窟窿，刺骨的寒风从中呼啸灌入，冻结着每一个知情者的心脏。赵东海下令封锁消息，张明远的存在被从所有记录中悄然抹去，如同从未出现。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猜忌与寒意，却如同瘟疫，在高层核心圈内无声地蔓延。
赵东海的脸色比平日更加冷硬，眼下的乌青昭示着连续的无眠。他坐在指挥台前，面前是依旧不断闪烁的全球预警图，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时常掠过屏幕前每一个经过的身影，审视着他们最细微的表情与动作。信任，已成为这个绝望战场上最奢侈也最危险的毒药。
就在这内部清查的阴影与外部步步紧逼的威胁交织成的窒息氛围中，一份来自最不可能渠道的情报，如同黑暗中悄然递出的一柄淬毒匕首，精准地送到了赵东海的面前。
传递过程本身，就充满了地下世界的肮脏与隐秘。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421部队设置在边境某处废弃货运站点的秘密物资交接点。例行公事的清点与装载在黑暗中进行，只有车辆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探照灯划过夜空的刺眼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