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所有节点，”他下达了联合网络建成后的第一个指令，“预警信息，全球同步共享。执行‘不周山’计划最终阶段预备指令。同时……做好随时启动‘最终防卫协议’的准备。”
最终防卫协议，那是在一切抵抗都失效，文明火种面临彻底熄灭时，为了不使自身沦为敌人吞噬完整的资粮，而不得不考虑的……最极端的选择。
指挥中心内，死一般的寂静。
铁幕已降，预警已立。他们看清了敌人的庞大，也看清了自身的渺小。
这是一场在绝望中缔结的同盟，一场在注定的败局中，为了那微不足道的“可能性”和生命的尊严，而进行的最后抗争。
而远在混沌虚空中，那场对弈，似乎因这蝼蚁们的联合与挣扎，而泛起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但全球预警网络的建立，并未带来片刻的安宁，反而像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点亮了一盏微弱的油灯，照见了角落里更多、更清晰的、蠕动爬行的阴影。每一条从世界各地汇聚而来的警报，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指挥中心内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但赵东海，这位被推至人类存亡悬崖边的将军，在应对那铺天盖地的外部威胁的同时，一股更阴冷、更贴近骨髓的寒意，正从他的心底不受控制地滋生、蔓延。那是一种被来自背后的、黑暗中的视线牢牢锁定的感觉。
太精准了。
从乌尔古城“正统公教会”恰到好处的埋伏，到梵蒂冈突袭时对方对林谈动向的预判，再到阿克罗蒂里遗址外，裁决者首领那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守株待兔的布置……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可以说是情报泄露，但接连数次关键行动被对手精准拿捏，这绝不仅仅是运气或外部渗透所能解释。
一定有内鬼。一个级别不低，能够接触到核心行动计划，甚至可能参与决策的……内鬼。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赵东海的理智，让他夜不能寐。他信任他的士兵，信任那些与他一同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部下，信任那些在超自然前线用生命构建防线的研究员和特工。但现实冷酷地告诉他，信任，在关乎种族存亡的战争中，是奢侈品，也可能是催命符。
他无法公开调查，那会引发难以想象的恐慌和内耗，在外部压力如此巨大的当下，联盟脆弱的纽带可能瞬间崩断。他只能秘密进行。
代号：“清道夫”。
行动权限，仅限他一人。调用的，是他从常规部队时期就绝对信任、背景干净如白纸、且对超自然事件知之甚少的“哑巴”小队，一支只执行最隐秘、最肮脏任务的影子部队。
调查在绝对的黑暗中展开。过滤的信息流，交叉比对的人员行程，异常的资金往来，甚至是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某些关键人员在不设防状态下的碎片化意识波动……所有的数据，如同浑浊的溪流，无声地汇入赵东海私人终端的分析矩阵。
时间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外部的警报依旧频繁，联盟各方的摩擦与猜忌时有发生，林谈在昏迷与短暂的清醒间徘徊，身体恢复缓慢，那混沌之眼窥视到的真相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灵魂深处。
终于，在“清道夫”行动启动后的第七天，一条隐藏在无数干扰信息中的“线头”，被“织机梭”算法捕捉到了。
异常并非出现在相对松散、人员复杂的鬼众道内部，也不是在刚刚经历清洗、依旧风声鹤唳的教廷革新派中，甚至不是在美利坚或俄罗斯那些新加入的、本就充满不确定性的盟友阵营里。
那刺眼的红色标记，最终，稳稳地，定格在了421部队内部指挥体系的结构图上。一个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参与过数次核心作战会议，甚至负责部分情报汇总与分析工作的名字上……
张明远，上校参谋，战略情报分析处副处长。
一位在421部队服役超过十五年，履历干净，能力出众，家庭“美满”，甚至在几次低烈度超自然事件中表现冷静，获得过嘉奖的……中高层军官。
赵东海看着屏幕上那张熟悉而温和的脸庞，感觉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被彻底背叛后的虚无感。他宁愿这个内鬼出现在任何一个外部组织，也不愿意是他一手建立、视为最后壁垒的421内部。
但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情绪中。证据链虽然间接，但指向性明确。张明远在过去一年内，有数笔无法合理解释的境外资金流入，其账户通过层层伪装，最终流向与“正统公教会”控制的离岸空壳公司存在高度关联。更重要的是，在几次关键行动泄密的时间节点前后，他的个人通讯设备都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异常信号溢出，其加密跳频模式，与SoRRF后来共享的、他们监听到的“正统公教会”某种高级别通讯特征存在微弱的吻合。
足够了。
赵东海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亲自签署了逮捕令，通过“哑巴”小队的内线，下达了指令。
行动时间，选在凌晨三点，人类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刻。
张明远的住所，位于基地生活区一栋看似普通的军官公寓内。当“哑巴”小队的成员如同幽灵般无声潜入，用特制的神经抑制剂和物理束缚将其控制时，他甚至还穿着睡衣，脸上残留着睡意，眼神中先是茫然，随即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恐，最终凝固为一片死灰。
没有反抗，没有辩解。在绝对的力量和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他像一滩烂泥般被带离了住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审讯室，位于421总部地下最深层的隔离区。这里没有窗户，墙壁是吸音的暗色材质，只有一盏功率被调到最低的白光灯，投下惨淡的光晕，照亮房间中央那张冰冷的金属椅和坐在其上的张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