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新染坊院角的蓝草苗终于破土而出,嫩得能掐出水来。苏清鸢蹲在苗床边,用竹片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看着两片圆叶顶着水珠舒展,像两只刚睡醒的绿蝴蝶。
“比去年的苗壮实。”凌虚提着木桶过来,里面是用松针泡的肥水,“张婆婆说这水养根,浇下去能让蓝草扎得更深。”他挨着她蹲下,看着她用小瓢舀水,动作轻得像怕惊着草苗,“等这批苗长成了,染几匹浅蓝布?给京城的鸢木坊寄去,正好赶在端午前做夏衣。”
苏清鸢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先染三匹试试。新苗的色气浅,说不定能染出‘雨过天青’的颜色,配着艾草香包正好。”她走到松架旁,去年的“松溪蓝”还挂在角落,经过一冬的风晾,蓝得愈发沉静,像浸在深潭里的石头。
凌虚跟着她走到架下,伸手拂过布面:“我倒觉得浅蓝好,像你绣帕子上的天,看着清爽。”他忽然想起她前日绣的《云州春景图》,布面上的天空用的就是新调的浅蓝,针脚里还藏着几缕银线,像落了层碎雨。
苏清鸢耳尖微热,转身去翻晒染缸:“就你会说。”缸里的染液泛着微绿的光,是用新收的蓝草嫩芽调的,上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像北地初春解冻的河。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马蹄声,小狐狸先窜了出去,接着就听见小木的大嗓门:“清鸢姐姐!凌大哥!我带徒弟来学染布啦!”
两人迎出去,见小木身后跟着两个扎羊角辫的姑娘,背着半篓新采的蓼蓝,脸上沾着草汁,笑得一脸灿烂。“这是阿云和阿月,”小木指着她们,“是李奶奶的孙女,手巧得很,学绣活一看就会!”
阿云阿月怯生生地行礼,手里还攥着拓染的帕子,上面印着歪歪扭扭的蓝草叶。苏清鸢笑着招手:“进来吧,正好教你们调新染液。”
染坊里顿时热闹起来。苏清鸢教她们分辨蓝草的老嫩,凌虚则在一旁演示如何发酵染液,松木架下的染缸咕嘟作响,混着姑娘们的笑闹声,像首鲜活的春歌。阿云不小心把染液溅到阿月的衣角,两人闹作一团,蓝渍在浅布上晕开,倒像朵炸开的蓝花。
“这样也好看。”苏清鸢笑着说,拿起剪刀剪下那块衣角,“缝在荷包上,倒成了独一份的花样。”
凌虚看着她温柔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染坊的烟火气,比任何金戈铁马都让人安心。他往灶里添了把松柴,火苗舔着锅底,把染液的草木香烘得愈发浓郁。
傍晚时,雨停了,夕阳从云缝里露出来,给松架镀上了层金。苏清鸢坐在灯下教阿云绣忍冬花,凌虚则在旁边刻木牌,上面要刻“鸢木坊”三个字,给小木带去京城的分店挂。
“姐姐的针脚真稳。”阿云盯着苏清鸢的手,眼里满是羡慕,“我娘说,只有心里安稳的人,才能绣出这样的花。”
苏清鸢的针顿了顿,看向正在刻字的凌虚。他的侧脸在灯影里显得格外柔和,刻刀落下的声音规律而沉稳,像在给她的针脚打拍子。她忽然笑了:“是啊,心里安稳了,针自然就稳了。”
小木凑过来看,见布面上的忍冬花层层叠叠,花瓣里还藏着极小的“凌”字,忍不住打趣:“姐姐这是把心思都绣进花里啦?”
苏清鸢的脸瞬间红了,用针扎了扎小木的胳膊:“就你眼尖。”手里的针却绣得更起劲了,仿佛要把这春日的暖,这染坊的香,都绣进布帛里,留着往后慢慢看。
夜里,凌虚把刻好的木牌挂在松架上,月光透过松枝落在牌上,“鸢木坊”三个字泛着温润的光。苏清鸢靠在他肩头,看着新苗在月光下舒展,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日子,就像手里的线,看着简单,却一针一线,把寻常的春与夏,都缝成了值得收藏的暖。
“等阿云和阿月学会了,”她说,“让她们去京城的分店帮忙吧?也好让北地的手艺走得更远。”
凌虚点头,往她手里塞了块刚烤好的松糕:“先尝尝这个,用新磨的米粉做的,加了点蓝草汁,带点清苦的甜。”
松糕的香气混着染液的草木香,在屋里漫开来。苏清鸢咬了一口,甜里果然带着点清苦,像极了这染坊的日子——有蓝草扎根的辛,有染布成锦的甜,更有身边人陪着的暖。
她知道,这新苗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它们会在雨里长,在风里壮,会被染成深浅不一的蓝,会被绣上忍冬与山河,会跟着南来北往的商队,把云州的春,北地的暖,带到更远的地方。而她和凌虚,会守着这染坊,守着松架上的布,守着彼此的手,把每个春天的新苗,都染成岁月里最温润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