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跨院里,陈一曼正对镜梳妆。镜中的她,脸色苍白,厚重的脂粉遮不住眉宇间的疲倦,往昔顾盼神飞的眸子,此刻只剩沉沉戾气。见他进来,她神情冷漠,视若无睹,自顾自描眉画鬓。
陈先如一屁股摔坐在沙发上,双眉紧皱,怒目而视:“你别每日只顾着打麻将,多陪陪孩子!”
面对他的指责,陈一曼淡然自若,指尖捏着眉笔修整鬓角,悠悠回敬:“大早上的,原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不打麻将,难道在家枯坐?你日日在外奔波,我从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找点乐子消磨时光,有什么不对?王太太、张太太哪个不是天天打牌,偏我就不行?你倒好意思说我,你是孩子的爹,怎么就不多陪陪炜伟?”
“风流快活?”陈先如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叮当乱响,“我在矿上看着日本人把活人堵在井里炸成肉泥时,你在牌桌上掷骰子;我对着断手断脚的矿工彻夜难眠时,你在试新打的金镯子——这些锦衣玉食,哪一样不是我挣来的?”
陈一曼轻笑一声,语气凉薄:“就算没有你,我照样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更何况,你做这些,何曾是为了我?这本就是你男人的本分,还当成功勋来炫耀不成?”
“你……”话不投机半句多,陈先如气得霍然起身,手指直戳她的鼻尖,“你以为你现在的好日子,还是你爹给的?若不是我救他于危难,他早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我周济接济,他此刻怕是沿街乞讨!我是你陈家的功臣,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这般态度,实在可恶!”
“我懒得与你争辩这些。”陈先如强压怒火,字字句句砸在实处,“我只问你,你身为人母,该尽的本分呢?日日泡在牌桌,就不能多花点心思在炜伟身上?你们这些娘们,整日东家长西家短,正事不干,俗不可耐!”
“我俗?”陈一曼蓦地从梳妆台前转身,一抹戾气直窜眉梢,她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尖声冷笑,“我俗,那个少奶奶不俗!有本事,你把她找回来啊!这三年来,你不是窝在书房,就是泡在西院,张口闭口都是‘忙’。你心里分明对她念念不忘!她早就跟野男人双宿双飞,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还在这儿痴心妄想!”
这话狠狠触了他的逆鳞,陈先如瞬间暴怒,吼声震得窗棂发颤:“她就是比你好上千倍万倍!她不会无理取闹,不会和张太太、李太太那些庸脂俗粉混在一起!她温柔贤淑、宽容大度、谦和有礼、善解人意,世上一切美好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更重要的是,她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伤害,可你呢……”
他死死盯着陈一曼,眼中怒火几乎要将人吞噬:“别以为我不知道,秋桐的失踪,是你搞的鬼!”
“哈哈哈!”陈一曼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原来我在你眼里,竟这般一无是处!原来你心里,还装着那个下贱的狐狸精!无论我怎么做,都暖不了你的心!我真后悔,当初竟信了那臭和尚的鬼话,说什么你是金命人,能护我周全!我如今,快被你逼疯了!”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字字淬毒:“那个狐狸精,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仅想登堂入室做姨太太,还敢动歪心思,想毒死我们娘俩!我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喝她的血!我告诉你,她早就下地狱了!她不是喜欢男人吗?我就让她一次喜欢个够!”
说罢,陈一曼发出一阵可怖的狞笑,那笑声尖锐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
陈先如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虽一直怀疑秋桐的失踪与她有关,可今日亲耳听她承认,还说出这般卑劣龌龊的手段,仍是惊得浑身发冷。眼前的女人,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秀丽可人、娇贵依人的模样,分明是个比恶鬼还可怕的毒妇!
“怎么样?心痛了?是不是很痛?”陈一曼盯着他煞白的脸,笑得越发癫狂,“我听说,她死前还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呢!哈哈哈,真是解气!”
她往前凑了两步,眼神怨毒又疯狂,伸手指着自己的胸膛叫嚣:“来啊!用你的枪打死我!为那个下贱坯子报仇!你要是不敢开枪,就是个孬种!来啊!我不怕死!我早就活够了!正好让你儿子看看,他爹为了一个贱人,亲手杀了他的亲娘!”
陈先如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怒火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将他炸裂。他的身子因极致的愤怒不住颤抖,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我再问你,小红突然失踪,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那个臭丫头!”陈一曼啐了一口,语气狠戾,“她知道的太多,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死了倒干净!”
“你真不是人!”
陈先如目眦欲裂,一步跨上前,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脆响在堂屋里回荡,陈一曼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瞬间渗出血丝。她没有哭,反而缓缓转过头,盯着陈先如冷笑:“打啊!再用力点……”
话没说完,第二记耳光已经狠狠落下。她踉跄着撞在梳妆台上,精致的脂粉盒“啪”地摔在地上,红的白的粉末混着她嘴角的血,溅得满地狼藉。
“你这个狠婆娘!心肠怎么这么毒!你真不是人!”陈先如双目赤红,字字泣血,“你以为我不敢一枪打死你吗?若不是看在炜伟的份上,我他妈的早就弄死你这个毒妇!”
说罢,他又抡起手掌,对着陈一曼的脸左右开弓。耳光声、陈一曼的惨叫声混在一起,听得人心惊肉跳。院中的两个丫头闻声赶来,刚进门就被陈先如的怒吼吓得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爹!娘!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就在这时,炜伟和旺乐从屋外冲了进来。炜伟死死拉着陈先如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
“她不是你娘!她是个恶毒的疯婆子!”陈先如的脸因暴怒扭曲变形,像一头发怒的猛虎,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他要把这几年对她的忍让、谢兰馨的出走、管家的惨死,所有的怨恨都倾泻而出,新仇旧恨,一并清算!旺乐上前拉住他,竟险些被他甩开。
炜伟见状,猛地扑到陈一曼身上,用小小的身子护住她,哭喊道:“爹!别打娘了!娘会疼的!”
陈先如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儿子满脸的惊恐和泪水,胸中翻涌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苍凉。他缓缓放下手,弯腰抱起炜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句,透着彻骨的寒意:“难怪两年前那场法事,我就疑心怎么会有女鬼作祟。现在才懂,鬼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的鬼!冤有头,债有主,我倒真希望那些冤魂,把你抓进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鼻青脸肿的陈一曼,语气冷得像冰:“从即日起,我把炜伟送到娘和念姝那里。你——不配做他的母亲!”
说罢,他抱着炜伟转身就走,脚步决绝,全然不顾地上鼻口流血的陈一曼,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