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奥古斯都,胜利后的第二个黎明。
阳光,吝啬而浑浊,艰难地穿透了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混合了硝烟、焚尸黑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大地深处哀鸣的薄雾。光线不再是温暖的、充满生机的金色,而是一种病态的、带着灰白与暗红底色的苍白,冷冷地洒在这座刚刚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城市废墟之上。
昨夜的喧嚣与忙乱并未停歇,只是从那种生死搏杀间的疯狂嘶吼,转变为了一种更加压抑、更加沉重、也更具穿透力的声音——那是铁镐与碎石碰撞的闷响,是伤兵压抑的呻吟与偶尔爆发的惨叫,是搬运尸体的板车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嘎吱声,是妇孺寻找亲人时撕心裂肺却又绝望到近乎麻木的哭喊,是军官用尽最后力气维持秩序的沙哑咆哮,是泥瓦匠和木匠在紧急修补破损城墙和房屋时的敲打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名为“幸存”的、凄凉而坚韧的悲歌。
荣耀之墙的内外,景象触目惊心。
墙内,靠近缺口的区域几乎被彻底夷平,残存的建筑摇摇欲坠,墙壁上布满了刀劈斧砍、魔法灼烧和巨石撞击的痕迹。街道上随处可见干涸发黑的血迹、散落的箭矢、断裂的武器和来不及完全清理的、已经开始散发出异味的小型尸堆(主要是来不及拖走的兽人尸体)。临时设立的医疗营地扩大了许多,但条件依旧简陋得令人心酸。呻吟声从一个个用破布和木板搭起的“帐篷”里传来,空气中浓烈的血腥、药草和腐臭气味挥之不去。索菲亚和仅存的几位牧师、医师学徒,以及几位自愿帮忙的、粗通草药知识的平民妇女,如同旋转的陀螺,在伤员之间穿梭,她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眼神却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墙外,那片曾经的战场,更是如同被巨神用铁犁反复耕耘过的、浸透了鲜血的焦土。尸体大多已被拖走掩埋或焚烧,但暗红色、近乎黑色的血污已经深深浸入了泥土,在一些低洼处甚至形成了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小型“血潭”。折断的兵器、破碎的盾牌、扭曲的盔甲残片、乃至碎裂的骨骼,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焦黑的大地上,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惨烈。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与焦糊混合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远处那片被紫黑色雾气笼罩区域的、令人本能感到不安的冰冷与恶意。
而荣耀之墙本身,这道曾经象征着人类王国最高防御工事的宏伟壁垒,如今已面目全非,如同一具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巨兽骨架,凄凉地横亘在大地之上。那道被比蒙砸开、又经历了反复争夺的、宽度超过五十米的巨大缺口,此刻成了整个防线最脆弱、也最忙碌的所在。数以千计的士兵、工匠、征召来的平民,甚至是一些伤势较轻的伤兵,在军官和工头的指挥下,如同蚂蚁般忙碌着。他们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从后方仓库和贵族宅邸拆下的门板梁柱、战场上搜集来的破损盾牌和盔甲、附近民房倒塌的砖石,甚至是用泥土和茅草临时捆扎的草袋——疯狂地填充、加固着那个恐怖的裂口。进度缓慢,效率低下,但没有人停下。每个人都知道,兽人虽然暂时退去,但威胁并未消失,这堵墙,依然是他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在缺口稍内侧一段相对“完整”(实际上也布满裂痕)的城墙上,举行了一场简短、肃穆、却牵动着无数人心的仪式——“黎明追思”。
没有华丽的仪仗,没有繁琐的礼节,甚至没有足够体面的场地。只是在晨光熹微中,在一块刚刚被粗略清理过血迹和碎石的、大约能容纳百人的城墙平台上,聚集了王国此刻还能抽身的高层、盟军代表,以及……一些身份特殊的“观礼者”。
罗德里克元帅站在最前方,他换下了一身染血的戎装,穿上了一套虽旧但浆洗得笔挺的、代表元帅身份的深蓝色礼服,胸前的勋章擦得锃亮。他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腰背挺得笔直,但眼角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加深了许多,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身旁,站着同样神色肃穆、努力维持着镇定的王太子卡洛斯。年轻的王子眼圈红肿,显然哭过,但此刻他紧抿着嘴唇,目光直视前方,试图展现出一位储君应有的气度。
精灵女王艾萨拉·晨星和娜迦统领塞壬娜也出席了仪式。艾萨拉女王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裙,翠绿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悲悯,她的存在仿佛为这片血腥之地带来了一丝宁静与生机。塞壬娜则悬浮在她那蔚蓝色的水毯之上,金色的蛇尾在水中轻轻摆动,蔚蓝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在倾听遥远深海的声音。矮人将军巴林也来了,他换上了一套相对干净的、镶嵌着家族纹章的重甲,脸上的络腮胡似乎也特意整理过,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但其中少了平日的暴躁,多了一份罕见的沉重。
在他们身后,是各级还能行动的高级军官、大臣,以及……一些特殊的“客人”。
塔隆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粗糙木杖,代替他几乎无法用力的左臂支撑着身体,站在人群最前排。他身上的绷带渗出血迹,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蜡黄,但那双眼睛,却如同烧红的炭火,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刻入灵魂。索菲亚也站在他身边,她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但沾满药渍的亚麻布裙,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眼圈深陷,嘴唇干裂,但站得笔直,手中紧紧攥着一小束不知从哪个角落采来的、沾着露水的白色野花。艾莉希雅站在稍远一些,靠近塞壬娜的位置,她低声哼唱着一段汐族古老的、哀伤而空灵的挽歌,歌声虽轻,却奇异地抚平了空气中弥漫的些许躁动。
更引人注目的,是平台上另外几十个身影。他们有的相互搀扶,有的拄着拐杖,有的身上缠满绷带,有的脸上还带着血污和烟尘的痕迹。他们的年龄、军阶各异,穿着也五花八门——有破烂的王都卫戍军制服,有北方军团残部的制式皮甲,有贵族私兵的华丽但破损的罩袍,甚至还有穿着平民粗布衣服、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柄缺口战刀的年轻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神中充满了尚未散尽的恐惧、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却又背负着沉重记忆的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悲伤与骄傲的光芒。他们是被挑选出来的、代表各支部队、各个防御段落的、在战斗中表现出非凡勇气和牺牲精神的普通士兵和低阶军官。他们是“防线”的基石,是无名英雄中的幸存者。
仪式由宫廷首席书记官主持,一位白发苍苍、声音颤抖却竭力保持清晰的老学者。他没有冗长的开场白,只是用最朴素的言语,宣告仪式的开始,悼念逝去的国王、牺牲的将士,以及所有在这场浩劫中逝去的生命。
然后,罗德里克元帅上前一步。他没有拿演讲稿,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却依然锐利如鹰的眼睛,缓缓扫过平台上每一个人,扫过下方废墟中无数停下手中活计、抬头望来的士兵和民众。
“诸位,”他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滚雷,在寂静的晨风中传开,“我们站在这里,站在我们浴血守卫、最终得以保全的城墙之上。我们身后,是我们的家园,虽然残破,但依然存在。我们眼前,是无数同伴用生命守护下来的土地,虽然浸透鲜血,但希望未绝。”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在压抑着汹涌的情感。
“胜利的代价,是惨痛的。数字是冰冷的,八万,甚至更多。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父亲,是儿子,是丈夫,是兄弟,是我们曾经并肩作战、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他们倒下了,永远地倒在了这道墙上,倒在了墙下的土地上。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我们的生存,换来了王都的存续,换来了……这片刻的喘息之机。”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紫黑色雾气笼罩的区域,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凝重:“但战争,并未结束。威胁,依然存在。我们只是……暂时击退了敌人。真正的阴影,或许才刚刚开始凝聚。”
“然而,”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正是因为有他们在,因为有无数像他们一样,在绝境中不曾放弃、用血肉之躯筑起防线、用生命扞卫信念的英雄,我们才守住了这里!荣耀不仅属于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灵,同样属于每一个坚守岗位、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幸存者!属于每一个在黑暗中点燃希望火种的人!”
他指向平台上那些伤痕累累的士兵代表:“看,他们就在这里。他们或许没有显赫的军阶,没有强大的力量,没有传奇的名号。他们只是普通的士兵,普通的工匠,普通的牧师,甚至只是拿起武器的平民。但正是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普通人’,在城墙即将崩塌时用身体去堵,在箭矢耗尽时用石头去砸,在同伴倒下时接过染血的旗帜,在绝望弥漫时依然握紧手中的武器,一步不退!”
罗德里克开始点名。不是阵亡者的名字,而是在战斗中,那些被各级军官和士兵们口口相传、用生命和鲜血铸就了“防线英雄”之名的、活着的见证者们。
“第三防守段,原黑石守备军团溃兵,汉斯!在防线崩溃时,收拢残兵三十七人,死守钟楼废墟两昼夜,击退兽人七次进攻,最后仅剩八人,依然未让兽人越过废墟一步!直至援军抵达!”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缺了一只耳朵、拄着断矛的中年汉子猛地挺直了腰杆,独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嘶声应道:“在!”
“缺口东侧,原王都卫戍军第七大队弓箭手副队长,艾莉娅!箭矢射尽,以断剑搏杀,身中三刀,力斩兽人狂战士一名,护住身后重伤同伴,直至昏迷!”
那个在塔隆防线中表现出色的女弓箭手,此刻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但明显不合身的士兵制服,脸色苍白,手臂吊着绷带,闻言身体微微一颤,用力咬住嘴唇,昂起头,用清晰却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回应:“在!”
“内城第三医疗所,圣光教会见习牧师,凯瑟琳!魔力耗尽,以身为引,连续施展十三次‘微光治愈’,救回重伤员四十七人,自身遭受严重神术反噬,双目短暂失明,至今未愈!”
一个被同伴搀扶着、眼睛上蒙着渗血纱布的年轻女孩,穿着沾满血污的白色牧师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泪水无声地浸湿了纱布。
“西段城墙,‘熔炉之心’法师团学徒,马尔科!导师战死后,独自操控一座濒临过载的魔法聚焦水晶,超负荷运转,击毁兽人攻城塔一座,自身遭受魔法反噬,元素侵蚀入体,左臂永久性魔力感丧失!”
一个瘦弱、脸色呈现出不健康青灰色、左臂无力垂落的少年法师,紧紧抿着嘴唇,眼中既有悲伤,也有一丝倔强。
罗德里克的声音继续响起,一个又一个名字,一段又一段惨烈而英勇的事迹,被清晰地复述出来。有在城墙倒塌时用身体为同伴争取逃生时间的盾战士,有在巷道中与兽人周旋、狙杀三名萨满的猎人父子,有在粮仓被点燃时冒死抢救出最后一批存粮的老仓库管理员和他的孙子,有在难民中组织起自卫队、用粪叉和菜刀抵挡零散兽人袭击的面包师……
每一个名字被念出,都伴随着一阵低低的、压抑的抽泣或叹息,以及更多敬佩的目光。这些事迹,或许不如雷恩刺瞎比蒙、莉娜天降冰陨那般惊天动地,但它们更真实,更贴近每一个幸存者的经历,更能引起共鸣。它们诠释了什么是“防线”——不仅仅是一堵墙,更是由无数普通人的勇气、牺牲和绝不放弃的意志,共同构筑的精神壁垒。
当念到塔隆、艾莉希雅、索菲亚,以及昏迷中的雷恩、莉娜、艾吉奥、星尘的名字和事迹时,全场更是肃然起敬,许多士兵自发地握拳捶胸,行以最庄重的军礼。他们的功绩早已传遍全军,是真正的传奇,是照亮绝望黑暗的“黎明之剑”。
“……以及,所有未能留下姓名,却同样用生命和鲜血,扞卫了这道防线,扞卫了王都,扞卫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无名英雄们!”罗德里克最后提高了声音,右拳重重捶在左胸,向着虚空,向着城墙内外那片浸满鲜血的土地,深深鞠躬。
平台上,所有被点名的英雄,以及观礼的众人,包括王太子、精灵女王、娜迦统领、矮人将军,都肃然躬身。
片刻的寂静后,不知是谁,第一个用嘶哑的嗓子,低声唱起了王国的军歌。起初只是零星的、不成调的音节,但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士兵们,伤兵们,工匠们,甚至一些平民,都跟着哼唱起来。歌声并不整齐,甚至有些跑调,其中夹杂着哭泣、咳嗽和颤抖,但却汇聚成一股低沉、悲壮、却又蕴含着不屈力量的声音洪流,在残破的荣耀之墙上空回荡,穿透硝烟,向着远方飘散。
艾莉希雅的歌声也悄然融入,汐族空灵的韵律与人类粗犷的军歌奇异地交融,仿佛潮汐抚慰着伤痕累累的大地。塞壬娜轻轻挥动三叉戟,一点湛蓝色的、蕴含着宁静与治愈之力的水光,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轻柔地拂过每一个人的身体,略微抚平着精神的创伤和肉体的疲惫。
仪式结束后,没有盛大的庆典,没有丰厚的赏赐(事实上也无物可赏)。罗德里克只是代表王太子,向每一位被点名的英雄,颁发了一枚用战场上搜集来的、带有凹痕和血迹的兽人牙齿或碎甲片,简单清洗后穿孔、用麻绳串起的、粗糙无比的“纪念章”,以及……一句承诺。
“王国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勋。待秩序稍复,所有牺牲与奉献,必将得到应有的铭记与抚恤。”卡洛斯王子用还有些稚嫩、但竭力坚定的声音补充道。
这承诺在当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但至少,它是一颗种子,一颗名为“认可”与“希望”的种子,种在了这些劫后余生的人们心中。
英雄们相互搀扶着,默默散去,重新回到他们各自的岗位——或去医疗营地继续治疗,或去城墙参与加固,或去搜寻失散的亲人,或只是找个角落,默默消化着这巨大的荣誉与更深沉的悲伤。
塔隆拒绝了去休息的提议,他拄着木杖,在索菲亚的陪同下,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段由他和小队成员用生命守护过的、如今正在被疯狂加固的缺口。他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看着那粗糙但正在一点点“生长”起来的临时壁垒,仿佛又看到了卡尔、汉斯、断臂的年轻法师,以及所有倒在那里的同伴们的脸。
“我们会守住它的,塔隆大哥。”索菲亚轻声说,将手中那束已经开始蔫了的白色野花,轻轻放在缺口边缘一块相对干净的碎石上,“为了他们,也为了……还没醒来的大家。”
塔隆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紧紧握住了木杖,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望着北方,望着兽人退去的方向,望着那紫黑色的雾气,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同一天,稍晚时候,王都临时统帅部,紧急军情会议。
气氛比清晨的追思仪式更加紧绷。小小的会议室内,烟雾缭绕(几位老将抽着劣质的烟斗),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精灵游侠和矮人狼骑兵的最新回报。”一名情报军官指着墙上挂起的、用炭笔粗略绘制的地图,“兽人溃兵主力已退过银月河上游的‘铁棘桥’,并在北岸建立了简易防线,似乎有固守的意图。但其军容不整,士气低落,丢弃了大量辎重。值得注意的是,其撤退过程并非全然混乱,在‘影刃’直属卫队和部分黑石氏族的殿后部队掩护下,主力得以相对有序地脱离接触。目前估算,其剩余可战兵力,仍在十万以上,且多为精锐。另外……”
军官顿了顿,看了一眼塞壬娜和艾萨拉女王:“我们的侦察兵在追踪过程中,在兽人撤退路径上,发现了多处疑似‘暗影议会’活动的新鲜痕迹——被破坏的小型邪恶法阵残留,带有深渊气息的物品碎片,以及……少数被吸干生命力、状若干尸的兽人和人类尸体。其目标似乎并非我军,更像是……在‘收集’着什么,或者进行某种邪恶的后续仪式。”
塞壬娜蔚蓝的眼眸微微一凝:“收集战场上的死亡与绝望气息,为其他禁地的仪式提供能量,或者……催化某些‘东西’的生成。这与我们之前的判断吻合。”
“比蒙尸体的情况如何?”罗德里克更关心这个近在咫尺的威胁。
负责此事的精灵德鲁伊长老,一位脸上布满树皮般皱纹、手持藤木法杖的老者,沉声开口,声音干涩:“情况……很不妙,而且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估。那紫黑色雾气,并非简单的邪能或腐化。它更像是一种……活性的、具有强烈侵蚀和转化特性的混沌能量。我们的自然法术和净化魔法接触到它,会迅速被中和、污染,甚至反过来被其侵蚀。雾气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比蒙庞大的尸体,改造着它的血肉、骨骼,甚至……可能包括其残存的、疯狂而混乱的灵魂。我们观察到,尸体内部传来了异常的、类似于……心跳的微弱搏动,以及令人不安的、仿佛无数低语汇聚而成的精神杂音。更麻烦的是,这种侵蚀似乎并非单向。以尸体为中心,紫黑色雾气正在向周围的地面渗透,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土地板结、龟裂,散发出死亡与腐朽的气息,甚至开始吸引、滋生一些弱小的、扭曲的、类似低阶亡灵或深渊劣魔的生物。虽然目前范围还不大,但如果任由其发展……”
“必须尽快处理!绝不能让它变成第二个‘深渊之眼’!”巴林将军低吼道。
“问题是,怎么处理?”一位人类将领苦笑,“用火烧?那怪物本身就是熔岩构成的,普通火焰根本无用。用魔法轰击?可能会提前引爆其体内不稳定的能量,或者导致更剧烈的腐化扩散。挖坑埋了?以它那体型和周围的危险能量场,几乎不可能。靠近都成问题!”
“娜迦的净化秘法,结合精灵的自然之力,以及矮人对大地能量的疏导,或许可以尝试构筑一个多层次的‘封印结界’,将其暂时隔离、压制,延缓其腐化扩散的速度,为我们研究彻底解决之法争取时间。”塞壬娜提出了方案,“但这需要时间准备大量材料,需要精灵和矮人的全力配合,也需要王都提供足够的魔法能量和人力支持。而且,这只是权宜之计,无法根除。”
“那就先这么办!”罗德里克拍板,“立刻抽调所有可用的法师、祭司、德鲁伊,配合娜迦和矮人专家,着手准备封印结界!所需物资,优先调配!必须在情况进一步恶化前,完成初步封锁!”
“关于‘深蓝回廊’的准备,”塞壬娜接着说道,“潮汐祭司们已经初步锁定了王都内三处可能的水脉古老节点,其中一处位于银月河畔的旧码头下方,能量反应最为活跃,且与深海坐标的契合度较高。但激活和稳定通道,需要海量的纯净水元素能量,以及至少三位精通空间魔法的大魔导师(或同等存在)同时引导。目前,我方能提供一位潮汐大祭司(塞壬娜本人),艾萨拉女王陛下应可提供一位精灵大德鲁伊或星辰魔导师,还缺至少一位……”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内城方向,那里,昏迷的莉娜身边,悬浮着那枚“潮汐星核”。星尘同样昏迷,但她的存在本身,以及对空间和星辰的独特感知,或许……
“星尘女士的状况,正在缓慢恢复。‘潮汐星核’在与她共鸣,似乎在修复她的损伤。”索菲亚被紧急召来汇报情况,她声音疲惫但清晰,“至于莉娜姐……‘潮汐之泪’的守护力量很稳定,但她的灵魂损伤太重,自我修复极为缓慢。雷恩团长和艾吉奥大哥的情况相对……稳定,但伤势同样沉重,尤其是雷恩团长,体内力量冲突剧烈,自我修复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他们都无法在短期内提供任何帮助。”
众人沉默。高端战力的缺失,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之一。
“或许……可以尝试联络德鲁伊教团最高评议会,或者……隐居的传奇法师。”艾萨拉女王缓缓开口,“虽然他们大多不问世事,但面对如此世界性的威胁,或许会破例。只是,需要时间,也需要……合适的契机和代价。”
“那就双管齐下!”罗德里克决断道,“一边全力准备封印比蒙尸体的结界,一边尽力联络可能的高阶施法者。同时,王都的防务重建、伤员救治、民心安抚、物资筹集,一刻也不能停!诸位,”他环视众人,目光如铁,“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胜,但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我们没有时间庆祝,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好好休息。我们必须用这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暂时的喘息之机,拼尽全力,让王都,让王国,让整个联盟,变得更强,更团结,以迎接下一场……或许更加黑暗的风暴。”
“为了生存。”塞壬娜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为了秩序与自然。”艾萨拉女王颔首。
“为了钢铁与荣耀!”巴林将军捶胸。
“为了王国……与逝去的英灵。”卡洛斯王子握紧了拳头,年轻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超越年龄的沉重。
会议在沉重而务实的氛围中结束。一道道命令被迅速下达,各方势力开始高效运转起来。精灵的德鲁伊和法师与娜迦的潮汐祭司、矮人的地质学家组成联合小组,前往比蒙尸体外围,开始布置封印结界的基点。王都内,搜救、清理、加固、治疗的工作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信使带着王太子和盟军首领的联合信物,骑上最快的狮鹫和角鹰兽,飞向大陆各处隐秘之地,尝试联络那些传说中的存在。
夜幕再次降临。王都内外,亮起的灯火比昨夜更多了一些,虽然依旧黯淡,却顽强地驱散着黑暗。城墙缺口处,临时加固的工事在无数双手的努力下,又长高了一尺。医疗营地的呻吟声似乎微弱了一些。街道上,开始有士兵巡逻,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
英雄们的鲜血未曾白流,他们用生命筑起的防线,虽然残破,但依然屹立。而活下来的人们,正在这用鲜血换来的、短暂的“击退”之后,擦干眼泪,舔舐伤口,握紧手中的工具和武器,开始了一场同样艰难、同样关乎生死存亡的——重建与备战。
防线的英雄们,有的长眠于此,有的身负重创,有的继续坚守。他们的故事,将成为这首漫长战争史诗中,最悲壮、也最闪耀的篇章之一,激励着后来者,在这仿佛永无尽头的战争阴云之下,继续追寻那一缕名为“黎明”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