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位于大学城附近的“墨渊斋”,已是华灯初上。
这间由老式民居改造而成的事务所,门面不大,装修也走的极简风格,若非门楣上那块苏月白亲手题写的、铁画银钩的牌匾,看起来更像是一家颇有格调的咖啡馆或书店。
店内一角,沈清歌虚幻的身影飘在半空,正对着一盆绿植轻轻哼着某种古老的调子,那绿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青翠欲滴。这是她恢复魂力的一种方式,与植物纯粹的生机共鸣。
“回来了?”感受到三人气息,沈清歌头也没回,声音空灵,“看你们一身尘土气,还带着点……不开眼的蠢货味道,遇到麻烦了?”
陈天佑一屁股坐在舒适的懒人沙发上,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灌了一大口,没好气地道:“可不是!碰上两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豪门二代,带着几个三脚猫功夫的保镖,差点就想动手。”
苏月白则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打开电脑,一边快速录入今天勘察的数据,一边冷静地补充:“顾家的顾明宇,陆家的陆倩。他们对周老爷子的委托非常抵触,态度强硬。而且,林墨发现他们身上佩戴着来路不正的‘五鬼搬运符’。”
“五鬼搬运?”沈清歌终于转过身,虚幻的秀眉微蹙,“这种损人利己的偏门术法,居然又冒出来了?看来这江城的水,比我想的还要浑。”
林墨把自己扔进柜台后的老板椅,双脚交叉架在桌沿,闭着眼揉了揉眉心:“浑水才好摸鱼。清歌姐,你对顾、陆两家了解多少?特别是他们祖宅的情况。”
沈清歌飘近了些,陷入回忆:“顾家祖上曾是清代的漕运把头,陆家则是本地的大地主。两家发迹都在清末民初,也正是‘龙门局’破损前后。他们的祖宅,我记得……顾家占了城西‘伏龟山’的阳面,自称‘金龟汲水’局;陆家则在城东‘栖凤坡’,说是‘玉带缠腰’。当年也算请人精心布置过,但格局……透着股急功近利的匠气,缺乏真正的大气运沉淀。”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讥讽:“如今看来,怕是这‘急功近利’,里面还藏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你怀疑龙门局破损与他们祖上有关?”
“不止是怀疑。”林墨睁开眼,目光清明,“今天我感应到龙头岩深处那几缕持续破坏地气的阴寒能量,其流向,隐隐指向顾家祖宅的方向。而且,能量性质与我父母笔记中提到过的、一种名为‘蚀脉阴煞’的歹毒手段颇为相似。”
“蚀脉阴煞?”苏月白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我在家族古籍中见过记载,需以特定命格之人的心头精血混合阴煞之地采集的秽土,炼制而成,专坏地脉灵气,阴毒无比,施术者自身亦会折损阳寿。这等邪术,竟真的存在?”
“存在,而且就在我们眼前。”林墨放下脚,坐直身体,“顾明宇身上的符,龙头岩的阴煞,还有可能关联我父母失踪的线索……这顾家祖宅,我们必须去一趟。”
陈天佑摩拳擦掌:“直接打上门去?”
苏月白摇头:“不可。顾家在此地盘踞百年,树大根深,明面上的势力不容小觑。强行闯入,有理也变无理。”
“当然不是打上门。”林墨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我们是去‘拜访’,去‘帮忙’的。”
他看向苏月白:“月白,以你的名义,给顾家递个帖子。就说苏家风水顾问林墨,观顾家祖宅气运有碍,恐伤及子弟前程,特此登门,欲为其勘察调理,分文不取。”
苏月白瞬间明白了林墨的意图:“借力打力,师出有名。以我苏家的名头,他们即便怀疑,也不敢轻易拒之门外。只是……顾明宇今日刚与我们冲突,他们会信?”
“他们不信更好。”林墨笑容不变,“越是怀疑,越是心虚,才越容易露出马脚。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光明正大踏入顾家祖宅的理由。”
……
次日中午,顾家祖宅,客厅。
红木家具、古董摆件、名家字画……处处彰显着这个家族的财力与底蕴,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过于刻意的奢华,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真正的世家沉淀。
顾明宇的父亲,顾家当代家主顾汉生,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微胖,穿着中式褂子,手里盘着两颗文玩核桃,面色沉静地坐在主位。顾明宇则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看着客厅里的不速之客。
林墨依旧是那身休闲卫衣,懒洋洋地坐在客位,仿佛没看到顾明宇杀人的目光。苏月白坐在他身旁,气质清冷,仪态无可挑剔。陈天佑则抱着胳膊站在林墨身后,如同门神。
“苏侄女,林大师。”顾汉生开口,声音带着商人的圆滑,“二位昨日与小辈有些误会,今日又特地登门,说是要为我顾家调理风水?这……未免有些突然吧。”
苏月白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不失力度:“顾叔叔,风水之事,关乎家宅安宁、族人福祉,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昨日偶见明宇兄气色有异,身上似有外物干扰,林墨心有所感,又观贵宅气象,觉有隐忧,故而冒昧前来。既是同行,不忍见顾家基业受无名之损,并无他意。”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顾明宇佩戴邪符之事,又表明了“好意”,让顾汉生无法直接翻脸。
顾汉生眼中精光一闪,呵呵笑道:“苏侄女有心了。不过我顾家祖宅乃先人所建,历代安居,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至于明宇……”他回头淡淡瞥了儿子一眼,“年轻人胡闹,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让他扔了。不劳林大师费心。”
直接拒绝了。
林墨似乎早有预料,也不着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客厅的布局,最终落在博古架上的一件白玉雕件上——那是一只雕工精湛的玉貔貅,本是聚财纳福的吉物,但此刻在林墨的灵觉中,这玉貔貅周身却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其“灵性”不仅沉寂,反而透着一股焦躁与痛苦。
“顾先生既然觉得无事,那便当是我们多虑了。”林墨忽然开口,语气依旧懒散,他站起身,看似要告辞,却踱步到了那博古架前,手指轻轻点向那尊玉貔貅。
“不过,这件‘吞财兽’,雕工虽好,但选材似乎差了点意思。昆仑山脚的下脚料,灵性不足,反而容易被一些……不好的东西侵染。长期放置在此,非但不能聚财,反而会慢慢吸走家主自身的财气与精力,令人心神不宁,决策易出昏招。”
他说话的同时,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淡金色光芒一闪而逝,悄然渡入玉貔貅内部。
“点灵术”,并非只能点化正面的灵性,亦可刺激、乃至引爆器物内部潜藏的负面能量!
“你胡说八道什么!”顾明宇忍不住喝道,“这玉貔貅是我爸花了重金从拍卖行拍来的!专家鉴定过是上等和田玉!”
顾汉生也是脸色一沉:“林大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然而,他话音未落——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自那玉貔貅内部传出。
紧接着,在顾汉生、顾明宇以及厅内几名佣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尊温润的白玉貔貅,表面竟凭空裂开了几道细密的纹路!更诡异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腥甜味的黑气,正从裂缝中缓缓渗出!
几乎同时,顾汉生猛地感到一阵心悸,胸口发闷,眼前甚至恍惚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不少力气。他盘着核桃的手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爸!你怎么了?”顾明宇急忙扶住他。
林墨收回手指,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耸了耸肩:“看,我说了吧。玉器通灵,但也易染秽。这玩意儿,已经不是吉物,而成了一件‘厌胜之物’了。”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顾汉生,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顾先生,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关于贵宅风水,以及可能潜藏在更深处的‘问题’了吗?”
“比如,这尊被人动了手脚、专门针对家主的玉貔貅,究竟是谁送给您的?而类似这样的‘小礼物’,您这祖宅里,到底还有多少?”
顾汉生捂着胸口,看着博古架上那裂开的玉貔貅,又感受着自身明显的不适,眼神中首次露出了惊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他知道,今天这扇门,不让这位年轻的过分的大师“看”个明白,是不可能了。
江城百年世家平静的表面下,那汹涌的暗流,因林墨这轻轻一点,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