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昨天在“多福多财”前鏖战到凌晨
身心被那台冰冷的机器彻底榨干,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已是下午四点。
冷水扑在脸上,试图洗去残留的疲惫和一丝宿命般的晦暗感
但镜中的自己,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红丝和隐约的戾气,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溃败。
没有犹豫,跳上美狮的发财巴士,车窗外流光溢彩的澳门街景飞速倒退,我的目的地只有一个——美高梅。
那台吞噬了我十三万的“多福多财”,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或者说,像一个未愈合的、散发着诡异吸引力的伤口,牵引着我再次靠近。
踏入那熟悉的、弥漫着金钱与欲望气息的大厅,喧嚣瞬间包裹过来。
目光扫过,竟在百家乐台上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班长。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瞬。
坐下来,吹牛,插科打诨,仿佛昨夜的惨痛只是谈资。
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台饺子机的“丰功伟绩”
如何从17.6一路飙升到176,如何像黑洞般吸走了十三万港币的
如何用那场吝啬到可笑的免费游戏彻底羞辱了我的期望。
语气里带着夸张的自嘲,试图用“点背”和“机器邪门”来粉饰那份深入骨髓的不甘和隐隐作痛的懊悔。
“你是不知道,那玩意儿就跟焊死了似的,死活不开盖!喂多少都石沉大海!”
我拍着桌子,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虚弱。
正说得唾沫横飞,眼角余光瞥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是那个常在赌场里转悠、负责开卡的试用期公关,跟我是点头之交。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在我话音落下的间隙,用一种近乎笃定的口吻插了一句:
“运气不好,要买黄金饰品,这样能改运的拉!”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如遭雷击。
“改运”两个字,像黑暗中突然擦亮的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我心底残存的、早已扭曲的侥幸。
是啊!一定是运气问题!是“邪气”缠身!
需要真金白银的“正气”来镇一镇!
昨夜的惨败似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形而上的解释,一个可以立刻付诸行动的解决方案。
那股被压抑的、急于翻本证明自己的冲动,找到了新的宣泄口。
和班长简单道别,几乎没有任何停留,我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冲出美高梅那巨大的屏幕门,扬手招停一辆的士。
“师傅去威尼斯人购物中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掠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轰鸣:
什么金器!买个戒指吧!用最实在的、沉甸甸的黄金。
去对冲那虚拟的、被机器轻易抹去的数字!
输钱赢钱都喜欢买东西,赢了是犒赏,输了?
此刻的想法更加偏执——“输给机器不如戴在自己身上!至少看得见摸得着!”
这种近乎赌气的消费,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心理代偿,试图用物质的占有来填补金钱流失带来的巨大虚空。
轻车熟路地冲进威尼斯人熟悉的购物廊,目标明确地扎进周大福的柜台。
灯光打在金饰上,折射出诱人但此刻却带着一丝救赎意味的光芒。
不等服务员开口,我直接甩出要求:
“给我拿一个大一点的金戒指!”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躁。
服务员很热情,托盘里很快摆满了各种款式。
然而,那些三四十克的金戒指在我此刻焦灼的、寻求“重量级”改运的心理预期下,显得如此轻飘、如此“不够格”。
它们无法承载我需要的那种“足以扭转乾坤”的份量感。
“就这?”失望像冷水一样浇下来,烦躁开始升腾。
正当我转身,准备去其他家碰碰运气时——
“先生,请稍等!”
一个穿着更考究的男人(店长)叫住了我。
他眼神精明,似乎看穿了我的急切和需求。
他低声吩咐了一句,很快,另一个店员小心翼翼地从外面展示柜捧来一个龙头戒指。
当那枚龙头造型的金戒指被放在黑色丝绒托盘上呈现在我眼前时,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58.5克!龙头威严,须爪张扬,在射灯下散发着沉甸甸的、近乎蛮横的金光。
“就是它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这磅礴的造型,这惊人的重量,完美契合了我此刻需要的那种“镇压邪气”、“改天换命”的仪式感。
试戴在中指上,冰凉沉重的触感瞬间压住了指节,一种奇异的、带着些许自欺欺人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够分量!够霸气!这‘气运’总该压过那破机器的邪气了吧?
”没有摘下来,仿佛多戴一秒就能多聚一分好运。“开票!”声音斩钉截铁。
刷卡的瞬间,看着那笔不小的数字消失,心里竟掠过一丝近乎病态的轻松——
至少,这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戴在了我手上,而不是被那台冰冷的机器无声无息地吞掉!
仿佛这沉甸甸的黄金,是向命运讨还血债的抵押物。
没有半分耽搁,甚至没心思欣赏威尼斯人穹顶的蓝天白云,攥着收据,再次跳上的士,直奔美高梅。
戒指在指根处硌着,提醒着我刚刚完成的“改运仪式”。
班长果然还在老位置。
他看到我手指上那枚在赌场灯光下格外扎眼的、宛如小型雕塑的金戒指。
愣了一下,随即竖起大拇指,半是调侃半是惊叹:
“牛逼!你这效率,真是杠杠的!”
我咧嘴笑了笑,抬起手,故意让龙头在灯光下闪耀,像是在炫耀一件战利品,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这回,总该不一样了!”
心里那点残存的疑虑,被黄金的重量和朋友的惊叹暂时压了下去。
吹了几句,那枚戒指带来的虚假安全感迅速褪去,心底那个幽深的黑洞——
那台“多福多财”——又开始发出无声而强烈的召唤。
昨天十三万的惨败,非但没有成为警示,反而像一根耻辱的刺,扎得我坐立难安。
“必须回去!戴上了‘开运金戒’,我要亲眼看着它‘吐’出来!
哪怕吐一部分,也能证明这钱没白花,证明我的‘改运’成功了!”
一种混合着翻本欲望、对黄金“神力”的试探以及想要一雪前耻的复杂心绪,驱使我再次走向那片闪烁的“饺子机丛林”。
脚步停在昨天那台吞噬了我十三万的“多福多财”前。
它静默地立在那里,屏幕依旧花花绿绿,仿佛昨夜的血雨腥风从未发生。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冰凉的龙头戒指,像是握住一枚护身符。
“来吧,看看是黄金硬,还是你的胃口大!”心中默念,带着一种近乎宣战的意味坐了下去。
塞钱,选注码。指尖悬在屏幕上,昨天的惨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冰冷的窒息感“17.6?
太慢了…昨天磨叽半天不也没用?”
一丝犹豫被巨大的不甘和急于验证“金器效果”的迫切感瞬间碾碎。
“有它在,怕什么?”
戒指的沉重感似乎给了我一种盲目的勇气。
几乎没怎么挣扎,我跳过了试探性的小注码,直接点到了35.2,不一会就加到52.8一下!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要打破昨日魔咒的狠劲。
然而,机器的回应冰冷而熟悉。
“嗒、嗒、嗒…” 启动键被一次次拍下,屏幕上的图标飞速旋转、定格。
赢?依然是微不足道的“牙缝钱”
塞进去的钞票像扔进沙漠的水滴,瞬间蒸发。
输?余额数字跳动的频率快得让人心慌。
那枚沉甸甸的金戒指戴在手上,非但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好运洪流”,
反而在每一次输钱时,显得格外讽刺和沉重。
“怎么回事?难道这黄金是假的?
还是…分量不够?”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开始缠绕心脏。昨夜那种被机器精准操控、无情吞噬的感觉,卷土重来,而且变本加厉!
烦躁迅速升级为狂躁。手指狠狠戳向176!最高投注!
“给你!都给你!看你能吃多少!”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支配了我。
钞票成沓地塞入机器,那“咔哒”的吞咽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像是在嘲弄我指间的黄金和可笑的“改运”仪式。
176一注的消耗速度堪称恐怖,一千块眨眼间灰飞烟灭,支撑不过六七下拍击。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枚沉重的龙头戒指甚至硌得指骨生疼。
“吐啊!你他妈倒是吐啊!老子戴着金戒指呢!”
内心在咆哮,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布满血丝,每一次拍击都灌注了全部的怨气和期望。
不知过了多久,在几乎绝望的边缘,屏幕终于爆发出那熟悉又令人心颤的光芒
——免费游戏!音乐响起!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来了!终于来了!黄金起作用了?
翻本的机会!”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负面情绪,连指间的戒指似乎都变得滚烫起来。
我屏住呼吸,身体前倾,贪婪地盯着屏幕,期待着黄金“神力”加持下的奇迹
期待着分数像瀑布一样疯狂上涨,将之前的亏损狠狠冲垮!
然而,现实是兜头一盆冰水,浇得我透心凉。
那场免费游戏,敷衍得令人发指。
象征性地转了几圈,吐出的分数…
只有可怜的三千多块钱!
和我投入的巨资相比,这点钱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和昨天那场吝啬的“施舍”如出一辙!
屏幕光芒褪去,欢快的音乐戛然而止,像一出拙劣的闹剧草草收场。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暴怒、绝望和被彻底戏耍的荒谬感,猛地冲上头顶!
眼前阵阵发黑,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太阳穴,突突直跳!
“耍我?!戴了金戒指还是耍我?
这破机器!这该死的破机器!”
刚刚燃起的、被黄金短暂加持的希望,被这盆冷水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滔天的怒火!
戒指沉甸甸地箍在手指上,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皮肤和理智
——它不仅没有带来好运,反而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嘲笑我的愚蠢和迷信!
几个小时在疯狂地拍击、塞钱、眼睁睁看着数字飞逝中过去。
身体僵硬麻木,精神却处于一种异常亢奋又极度疲惫的状态。
输掉的金额,如同精准复刻昨夜的噩梦,再次累积到一个令人窒息的数字——八万港币!
当屏幕上最后一点余额被无情的“嗒”声清零时,积蓄了一整晚、被免费游戏的羞辱彻底点燃的狂暴怒火,再也无法遏制!
看着那台依旧闪烁着冰冷光芒、仿佛在无声嘲笑着我的贪婪和愚蠢的机器,一股毁天灭地的冲动直冲头顶!
“我让你吃!让你吞!”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吼,我猛地抬起脚,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踹在了那冰冷的屏幕上!巨大的闷响在相对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突兀!
屏幕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周围的灯光似乎都随之闪烁。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指因为愤怒和用力而微微颤抖,那枚沉重的龙头戒指硌得生疼。
服务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几步之外,目睹了这一切。
他没有立刻上前制止,只是沉默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见惯不惊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是啊,在这个地方,输了钱暴跳如雷、甚至对机器拳打脚踢的客人,他见得还少吗?
谁输了这么多钱,心情能好呢?
他的沉默,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将我的狂暴隔绝在这个小小的、充满失败气息的角落。
我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那台纹丝不动、仿佛连我愤怒的一脚都只是给它挠痒痒的机器,指间的黄金冰冷依旧。
它没能改运,它甚至没能给我带来一丝虚假的安慰。
它只是和这台“多福多财”一起,共同见证并加剧了我的又一次彻底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