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高梅那璀璨的水晶穹顶下,我和小不点默契地对视一眼,像两条潜入深海的鱼,瞬间分道扬镳。
她轻车熟路地滑向百家乐台子,眼神锐利地搜寻着“漏网之鱼”。
我则径直走向那片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饺子机丛林,目标明确——
打积分,用那叮当作响的虚拟数字换取一点微末的安慰或刺激。
饺子机种类繁多,花花绿绿的屏幕晃得人眼花。
我略一逡巡,便在一台“多福多财”前坐下。
它那硕大的“2c”标识似乎预示着某种双倍的好运。
屏幕角落标注着最高投注:
176港币一下。
我捏了捏口袋里崭新的一千块港币,塑料薄膜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是某种承诺的开端。
毫不犹豫地塞进机器,听着钞票被吞没时沉闷的“咔哒”声,心也跟着沉了一下,旋即又被一种“小赌怡情”的轻松感覆盖。
选定了最低的17.6港币一注,指尖带着点漫不经心,轻轻拍下启动键。
“嗒、嗒、嗒…”*机器运转的声音清脆又单调。
屏幕上,象征财富的龙、凤凰、老虎的图标飞速旋转、定格,组合出微不足道的分数,或者干脆是“谢谢惠顾”的空白。
刚开始,心态平和得像赌场里恒温的空调风。
赢了?不过几块钱,塞牙缝都不够;
输了?也在情理之中,就当是门票钱。我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机械的重复,手指规律地敲击着
看着分数缓慢地爬升又跌落,仿佛在玩一个大型的、昂贵的电子玩具,离真正的“输赢”还很遥远。
“不急,慢慢磨,免费游戏总会来的。”
我这样安慰自己,觉得一千块足够支撑很久。
然而,饺子机像一只只进不出的貔貅。
它固执地“不进关”——
那些能带来丰厚奖励的隐藏模式似乎被永久封印;它也吝啬于“开盖子”
——那些能瞬间点亮希望的巨额奖金图标更是踪迹全无。
一千块港币,在17.6一注的频率下,显得异常脆弱。
每一次拍击,都像是在给一个无底洞投喂祭品。
那“嗒嗒”声不再是轻松的节奏,渐渐变成了钱币被吞噬的倒计时。
“怎么这么快?”
看着余额从四位数锐减到三位数,再到刺眼的个位数,一股轻微的烦躁像细小的蚂蚁,开始啃噬我的耐心。
几十次拍击而已,一千块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溅起。
指尖停留在屏幕上,微微发凉。
习惯性地,我点向了更高的注码——35.2港币。
“翻倍了,万一中了呢?
也许刚才的低注码根本喂不饱它!”
一种近乎本能的念头驱使我这么做。仿佛加大投入就能撬动好运的闸门。钞票再次被塞入,那“咔哒”声听起来更沉重了。
这一次,机器的胃口似乎更大了。35.2一注的消耗速度,比17.6快了一倍不止。
分数下降的轨迹像一条陡峭的滑梯。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邪门了,一点像样的分都不吐?”
烦躁升级为焦虑,手指敲击的力度不自觉地加重。
屏幕上那些喜庆的图案,此刻显得格外讽刺,像是在嘲笑我的徒劳。
这一千块,消失得比上一轮更快,只留下更深的空洞感。
拍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在单调的“嗒嗒”声和不断跳动的余额数字里流逝。
眼前的机器像个冰冷的黑洞。
焦虑已经演变成一种固执的、带着怒气的执拗。
“我就不信邪了!今天这免费游戏还能憋死不成?”
手指带着点狠劲,点向了52.8港币一注。
每一次拍下,都像是一次孤注一掷的冲锋。
输赢的金额变大了,心跳也随之加速。
赢了,短暂地松一口气,但这点微末的收获远远填不满之前的窟窿
输了,那52.8的数字消失的瞬间,心就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再拍十次!就十次!免费游戏肯定在这十次里面!”
我不断给自己设定着心理底线,又不断打破它。
输掉的金额像滚雪球,无声无息间,已经累积到一万港币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冷汗悄悄浸湿了后背,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今天这台机器,似乎铁了心要跟我作对。
今天这台“多福多财”,仿佛彻底失去了“福”和“财”的功能,只剩下冰冷的“吞金”。
无论我如何拍打,如何变换节奏,如何屏息凝视,那象征着转机的“免费游戏”画面就是死活不肯出现。
屏幕上跳跃的图标,组合出的永远是令人泄气的低分或空门。
“它是不是坏了?还是后台锁定了?”荒谬的怀疑开始滋生。
服务员端着饮料盘适时地出现,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先生,需要喝点什么吗?”
那笑容在此时看来,像是对我困境的漠然旁观。
我烦躁地摆摆手,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仿佛要用意念逼出那个该死的免费游戏图标。
“不要打扰我!就差一点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不信邪的怒火彻底压倒了理智。
我狠狠地点向了那个代表顶点的数字——176港币!一下!
一千块钱塞进去,在这个注码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钞票被机器贪婪吞噬的声音,像是对我愚蠢的嘲笑。
“来啊!有本事一口吞了!我看你能吞多少!” 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驱使着我。
手指重重地、连续地拍击启动键,速度快得惊人。
屏幕上的图标疯狂旋转,几乎看不清定格的样子。余额数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跌。
“六下…七下…没了。”
一千块,在震耳欲聋的“嗒嗒”声中,仅仅支撑了六七次拍击,便化为乌有。
一分钟内几十下的高速拍击,带来的是金钱如瀑布般的倾泻。
塞钱的动作变得麻木而机械,从开始的几千几千塞,到后来成沓地往里送。
赌场的冷气很足,但我额头却渗出了汗珠,指尖因为频繁用力而微微发麻。
绝望的黑暗里,终于透进一丝微光!
在一次176的拍击后,屏幕猛地爆发出炫目的光芒,欢快的音乐响起——免费游戏!
终于来了!那一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所有疲惫和焦虑。
“来了!我就知道!翻本的机会来了!”
所有的等待和投入仿佛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我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圆,紧盯着屏幕,期待着那象征财富的图标如雨点般落下,期待着分数栏疯狂跳动。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冰水。
那场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免费游戏,表现得像个吝啬鬼最后的施舍。
转了几圈,象征性地吐了两千块钱,便草草收场。
屏幕光芒褪去,音乐停止,一切归于沉寂。
那两千块钱,和我投入的巨资相比,如同杯水车薪,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才两千?”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戏耍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甚至黑了一下。
“耍我?!等了这么久,喂进去这么多,就给我看这个?!”
刚刚燃起的希望,被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只剩下更深的寒意和更强烈的、无法平息的不甘。
时间失去了意义。
窗外霓虹闪烁又黯淡,赌场里的人潮来了又走。
只有我,像被钉死在这台“多福多财”前。
从下午三四点那带着一丝休闲心态的投入,一直拍到凌晨六点多。
身体早已僵硬麻木,眼睛干涩发红,只有手指还在机械地、执着地拍击着启动键。
服务员的身影又出现过几次,饮料换成了咖啡,那询问声在我听来如同背景噪音。
输掉的数字,最终定格在触目惊心的十三万港币。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美高梅的大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的郁结。
奇怪的是,对于输掉的那十三万,我并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或撕心裂肺。
真正让我肚子气得鼓鼓的,像塞满了沉重的石头,是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荒谬感和对自我认知的崩塌!
什么“饺子机吃饱了就会吐”?
什么“机器有规律可循”?什么“坚持下去总有回报”?
全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话!
这台冰冷的机器,它就像一个能洞穿人心的恶魔。
每一次,当我把最后的希望孤注一掷地押在“下一次免费游戏”上,当我的手指因为渴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着拍下
当我在心里疯狂呐喊“这次!就这次!让我少输一点也好!”的时候——
它都精准地捕捉到了我的绝望和期盼。然后,用最残酷的方式回应我:
要么就是彻底的无视,冷漠地吞掉我的筹码;
要么就是像施舍乞丐一样,丢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分数,如同在伤口上撒盐,让我在短暂的麻痹后,陷入更深的绝望和对下一次更渺茫希望的追逐中。
它看透了我每一次加注背后的侥幸,每一次等待免费游戏时的煎熬,
每一次输光后“再来一次就能翻身”的疯狂执念。
它像一个高明的猎手,用微弱的希望作饵,耐心地、冷酷地,将我一步步拖入深渊。
它根本不在乎我输多少,它只在乎如何让我持续地、心甘情愿地,将下一枚筹码塞进去。
凌晨的澳门街头,霓虹依旧闪烁,我却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饺子机那无声的、冰冷的、吞噬一切的可怕之处。
它吞噬的不仅是金钱,更是理智、希望和对自我的掌控。
那“嗒嗒嗒”的拍击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像恶魔的低语,提醒着我这场漫长而徒劳的献祭。
肚子鼓胀的不是怒火,而是被彻底掏空后,塞满的虚无和冰冷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