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刚蒙蒙亮。
两道圣旨便以雷霆之势,从紫宸宫发出。
一道送往太医院,一道昭告六宫。
太医院内,晨间的薄雾还未散去。
所有的太医和医官,无论品阶高低,都被召集到了前院。
为首的院首刘远志站在台阶上,面色平静。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第一道圣旨,是对原右院判刘宏的最终处置。
圣旨以皇帝之名,痛斥其身为太医院院判,学艺不精,妄断凤体。
更有甚者,竟敢在漱玉轩内,巧言令色。
意图挑拨太后与皇后婆媳关系,扰乱宫闱,其心可诛!
“念其在宫中多年,朕不忍重责。革去右院判之职,贬为医奴,发往浣衣局,专司为染了恶疾的宫人诊病,非死不得出。”
这道旨意,字字狠绝。
让一个执掌半个太医院权柄的二把手,变成去伺候病痨鬼的奴才。
这种落差,比死还难受。
刘宏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被两个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嘴里还绝望地呢喃着“太后救我”。
在场的所有太医,尤其是那些往日里唯刘宏马首是瞻的人,个个噤若寒蝉,冷汗浸湿了官袍。
他们明白,太医院的天,要变了。
接着,第二道圣旨接踵而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云氏,身怀龙裔,乃国之大幸。为保龙胎康健,朕心甚忧。”
“兹有太医院御医张宇,医术精湛,德行敦厚,侍奉宫闱二十余载,克己奉公。特晋封尔为太医院右院判。”
“即日起,辅佐院首刘远志,专司皇后安胎事宜,每日请平安脉,不得有误!钦此!”
这道圣旨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队列末尾那个毫不起眼的人。
张宇!
那个在太医院里默默无闻了二十多年。
只会埋头研究药理,从不参与任何党争的老实人?
他竟然一步登天,成了院判?
队尾的张宇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官服,鬓角有些斑白。
脸上深深刻着岁月的痕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二十多年来,他就像这院子里的一棵枯树,沉默地捱着岁月。
院判?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
猛地插进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里,搅动起滔天的恨意和不甘。
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他本该是那届太医的魁首,却便被郭家一句话,打压至今,永无出头之日。
他想起了几年前,自己那同样才华横溢的独子,只因挡了郭家纨绔的路。
便被设计死在了毫无意义的兵乱之中,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未能寻回。
他这半生,就像一个笑话。
“张院判?张院判?接旨吧。”
传旨太监见他半天没反应,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张宇这才如梦初醒。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对着那明黄色的圣旨,深深地叩了下去。
“臣…张宇…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宇那弯了十几年的脊梁,在这一刻,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
他干涸的眼眶里,涌上灼热的泪。
不是为了这迟来的荣耀,而是为了这把递到他手中的。
复仇的刀。
半个时辰后,长乐宫。
刘远志亲自带着换上一身崭新五品官服的张宇,前来拜见。
两人跪在云照歌面前,行了标准的三拜九叩大礼。
“臣刘远志,臣张宇,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
云照歌斜倚在软榻上,声音淡淡的。
“两位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以后这宫里的大小脉案,还要多多仰仗二位。”
刘远志是君夜离的心腹,自然明白这番话的分量。
“为陛下与娘娘分忧,乃是臣等的本分。”
云照歌的目光落在张宇身上。
“张院判,陛下提拔你,是看重你的医术。”
“如今本宫身子重,这腹中的孩子,之后也要劳烦张院判多费心了。”
她没有提任何旧怨,也没有做任何许诺。
但张宇全都听懂了。
“能为娘娘和皇嗣效力,是臣三生修来的福分。”
他再次俯身,声音沙哑。
“娘娘放心,从今往后,臣这条性命,便是娘娘的。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及娘娘和皇嗣分毫。”
“好。”
云照歌满意地点了点头。
“本宫有些乏了,你今日的平安脉,便请吧。”
张宇起身,从药箱中取出脉枕,小心翼翼地为云照歌诊脉。
他的手指干燥而稳定,落在她腕间。
片刻后,他收回手,与刘远志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回禀娘娘,娘娘凤体康健,小皇子在腹中亦是活力十足,脉象稳健,实乃大吉之兆。”
张宇笑着说道。
“娘娘之前服用的安胎汤,药方臣已拜读。诚然是固本培元的良方。”
“但臣斗胆,想根据四时节气,为娘娘的方子稍作增减,春夏滋养,秋冬温补,以求万全。”
他这话问得极有水平,既不否定之前的方子,又展示了自己的价值和忠心。
云照歌看了他一眼,心中对君夜离的眼光又高看了几分。
“准了。以后本宫的脉案,便由你们二人一同负责。”
“臣,遵旨!”
而此时此刻,京城,镇国公府。
书房内,气氛肃杀如冰。
郭婉莹的表弟,当朝吏部侍郎郭维。
正死死地捏着手中那枚断了头的凤凰金簪,手背上青筋暴起。
在他面前,跪着一名刚从宫里出来的杂役。
他垂头将漱玉轩和太医院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听完后郭维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当听到刘宏被废、他们的死对头张宇上位的消息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啪——!”
他将那枚凤凰断簪狠狠地拍在桌上,上好的紫檀木桌面,竟被砸出一个清晰的印子。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咬牙切齿,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满是戾气。
“好一个皇帝!好一个妖后!他们这是要将我郭家,赶尽杀绝啊!”
表姐受辱,心腹被废,仇人上位!
这哪里是敲打,这分明就是毫不留情的虐杀!
凤凰断颈,——不计后果,全力反击!
“来人!”郭维厉声喝道。
“大人!”一名心腹幕僚从屏风后走出。
“传我令,立刻联络御史台的周大人他们。”
“明日早朝,联名上奏!妖后不敬太后,致使太后病危,此乃大不孝!请陛下废黜妖后,还后宫清明!”
“大人,此事恐怕不易。”
“陛下正偏宠皇后,此时皇后又身怀有孕。此时上奏,无异于以卵击石。”
幕僚迟疑道。
郭维冷笑一声,“朝堂上闹得越大,陛下就越难收场。”
“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他为了一个妖后,是如何逼迫生母,任用酷吏的。”
“那……若是陛下执意不允呢?”
郭维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那就进行第二步。”
“派人去城中各大酒楼、茶馆散播流言,就说大夏妖后,天性恶毒,不仅将太后折磨得不成人形,还用巫蛊之术媚惑君心。”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就是要用舆论,将云照歌彻底淹死。
他就不信,当满朝文武皆言其罪,当天下百姓皆唾其恶时。
君夜离还能保住她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
风,渐渐起了。
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正以镇国公府为中心,迅速席卷整个北临。
而就在郭维运筹帷幄之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街角最深处的一家书铺门前。
卫询撩开帘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一个木盒。
卫询接过木盒,摩挲了一下,淡淡地问道。
“宫里那位,收到太医院变动的消息了吗?”
“收到了。”
“她有什么反应?”
“皇后娘娘直接提拔了张宇为院判,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安插人的空隙。”
“娘娘还说了一句什么‘水至清则无鱼’。”
卫询闻言,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有趣。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他转身,将手中的木盒递给书铺掌柜,吩咐道。
“把这个,找个由头送到长乐宫去。就说,是贺她新得一把‘快刀’的薄礼。”
说完,他便重新上了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