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自这一日起,孟关便改了章程,每每日头未出,山村仍浸于晨霭之中时,他便悄然起身,于茅屋之前那片狭小的空地上,演练起一套极为古朴拙笨的拳架。
此拳架并非凡俗武学,乃是重元炼体诀里的筑基锻体的起手式,动作缓慢沉凝,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每一式皆需调动周身气血,牵拉每一寸筋肉骨骼,契合某种玄奥韵律。
初时,其动作艰涩无比,每每举手投足,皆牵扯得那并未完全愈合的经脉隐隐作痛,冷汗涔涔而下。
但他咬牙硬挺,心无旁骛,只是依着功法记载,将一招一式缓缓施展开来,无有烛龙水淬体,无法凝聚烛龙纹,便只能以此笨功夫,打熬气力,活络气血,强健筋骨,以待将来。
演练完毕,他常觉周身疲惫欲死,却又有一丝微弱的暖流自四肢百骸生出,虽远不如灵气灌体之效,却也能稍减那如附骨之疽般的沉疴隐痛。
午后时光,他多用于入山,并非再如往日般搜寻灵草异果,近日来,附近山域中那本就稀薄的微末灵物已被他寻摸殆尽。
而是专注于采撷些药性猛烈、可用于淬炼筋骨的凡俗草药,如“铁骨藤”、“虎杖”、“血竭草”之类。
亦会寻觅些坚韧的老藤、沉重的石块,以藤蔓捆缚石块,负于背上,于崎岖山道间缓慢行走,或是立于潭边,以拳掌击打坚硬岩石,直至皮开肉绽,却又以采来的草药捣碎敷之。
村中樵夫猎户偶见其状,只见其身形依旧清瘦,面色苍白,却背负远超其形貌的重物,于山间艰难挪步,或是对着山岩枯树捶打不休,皆暗自摇头,窃窃私语,只道这外乡来的病汉怕是彻底癫傻了。
唯有那日被孟关一眼骇退的刀疤脸几人,远远望见,仍觉心有余悸,不敢轻易近前招惹。
阿秀依旧懵懂,时常用她那朦胧的眼眸望着孟关,见他或呆坐不动,或是对着空气缓慢比划,或是遍体鳞伤地回来,便嘻嘻傻笑,偶尔学着他的样子比划两下,旋又忘了,自顾自地去玩闹。
孟关亦不理会外界目光,只是日复一日,如同苦行僧般,锤炼着这具残破的躯壳。
夜间,则雷打不动,以神念沟通丹田微尘,虽十次中有九次半皆是无用之功,却从不间断。
如此又是数月过去,孟关的肉身气力果然渐长,虽仍旧瘦削,但肌肉线条已渐显凝实,体内气血亦比初时旺盛不少,举手投足间,已隐隐恢复了几分沉稳力道,远非寻常村汉可比,那演练拳架之时,动作亦渐趋流畅,隐隐带起微弱的破风之声。
这一日,天降微雨,山雾氤氲,孟关在屋里缓缓打完一套拳,感觉周身气血活络,精力也稍稍有所恢复。
他目光扫过屋角那堆平日采集,尚未用完的草药,心中蓦地一动,这些草药虽无法助他重聚灵力,但其药性或可加以利用,以另一种方式锤炼肉身。
他想起重元炼体诀中曾有提及,若无阴水淬体,亦可以某些药性酷烈的方子熬炼药汤,以外敷或者内服之法,也能刺激肉身潜能,只是过程极为痛苦,且效验远不及正统法门,也无法镌刻烛龙纹,但在当下也算是聊胜于无。
当下,他便拣选了几味药性最为燥烈、甚至略带毒性的草药,又让阿秀拿着他带回来的两尾大鱼,去村中找村长,换回一大坛劣酒。
他将草药捣碎,混入酒中,置于火上慢慢熬煮,不多时,一股极其辛辣刺鼻、又带着淡淡腥臭的气味便弥漫了整个屋子。
阿秀被呛得连打喷嚏,捂着鼻子远远躲开,好奇又害怕地望着那咕嘟冒泡的浑浊药汤。
药汤熬成,待其稍凉,孟关褪去上身衣衫,露出略显精悍,却依旧布满旧伤疤痕的胸膛。
他以破布蘸饱那滚烫的药酒,毫不犹豫地往身上擦拭,药酒触及肌肤,顿时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随即那股燥烈药性便如无数钢针般,顺着毛孔狠狠钻入体内。
饶是孟关心志坚韧,亦不禁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他强忍着那刮骨熬油般的痛楚,运转起修罗功的炼体法门,引导着这股霸道的药力在皮膜筋肉间流转冲刷。
只见他皮肤迅速变得赤红,如同煮熟的大虾,周身热气蒸腾,汗水混杂着药液涔涔而下,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渍,那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
如此自虐般的淬炼,每日皆要持续半个时辰,每次完毕,孟关都近乎虚脱,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但眼眸深处,却有一丝锐芒渐次凝聚。
他心知此法杯水车薪,于大道无益,但终归能令这具肉身更强韧几分,在这凡俗之间,也多一分自保之力。
且持续刺激之下,或许能另辟蹊径,微弱地触动那沉寂的丹田亦未可知。
雨接连下了数日,孟关便在这茅屋之中,忍受着药酒淬体之苦,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
村中亦无人前来打扰,唯有周老丈曾遣人送来些米粮,见其屋门紧闭,药味浓郁,也只是摇头叹息而去。
这一夜,雨势稍歇,孟关刚经历完一番药炼,正盘膝调息,忽然,其耳廓微动,听到村口方向隐隐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马蹄之声,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惶急的惊呼与哭喊。
他霍然睁开双目,眸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其神识虽弱,无法及远,但多年历练出的那份对危险的直觉,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悄然起身,行至门边,自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见夜色朦胧中,村口火把晃动,人影杂乱,竟有十数骑彪悍人马闯入这平静的小村,马蹄践踏,呼喝阵阵,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自己最怕的麻烦,终究还是来了,孟关面色无波,只是悄然将身子隐于门后阴影之中,静静观望,那只无力却紧握的拳头,微微收拢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