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刀疤脸等三个村中无赖,被孟关那蕴含残存神魂威压的一眼骇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出茅屋,一路上大呼小叫,直嚷阿秀屋里捡了个煞星、恶鬼,模样狼狈至极,村中百姓见状,多有议论,风声自然也传到了村长周老丈耳中。
周老丈年约六旬,在这溪边村做了二十余年的村长,见识比寻常村妇莽汉自是多了几分。
他初时只当是那几个痞子又寻衅滋事,被阿秀捉弄,吓到了胡言乱语,本不欲理会。
但接连两日,都听得村人窃窃私语,说那外乡人形容可怖,眼神如刀,绝非善类云云。
周老丈心下渐生疑虑,这兵荒马乱的年景,深山老林里突然冒出个来历不明的重伤之人,终究是桩心事。
这日晌午过后,周老丈便唤了村里略通几分药理的孙郎中,一同往村尾阿秀的破茅屋行去。
孙郎中年近五旬,生性馋懒,背着个旧药箱,脸上颇有些不情愿,嘟囔着:“一个疯丫头捡来的将死之人,有何好看?白白糟蹋我的药材。”
周老丈瞥他一眼,沉声道:“看看总是好的,若真是恶人,也好早做打算,若是落难之人,我溪边村也不能见死不救,损了阴德。”
听到村长的话,孙郎中这才不再多言,但还是好大的不乐意。
二人推开那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屋内景象比传闻中更为不堪,阿秀正蹲在灶边鼓捣不知名的草根,见有人来,吓得缩到角落,嘴里念念有词。
而那张铺着干草的板床上,一人静静躺着,若非胸口尚有微弱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周老丈走近几步,凝目细看,只见床上之人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瘦得脱了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架。
然而,纵是这般奄奄一息之态,那眉宇间竟隐隐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凝气度,绝非寻常乡野村夫所能有。
尤其那日刀疤脸所言的眼神如刀,周老丈此刻虽未见着,却莫名觉得此人身遭笼罩着一种极淡却令人心悸的沉寂,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他心下当即一凛,暗道:“此人身受如此重创,竟还能吊着一口气,绝非普通人!那几个混账虽不成器,但其恐怕所言非虚。”
孙郎中已上前,嘴上说着瞧着就不行了,却还是依着医者本能,伸手去搭孟关的腕脉。
这一搭之下,孙郎中的脸色瞬间变了,先是疑惑,继而震惊,最后化为难以置信的骇然。
“这…这怎么可能?!”孙郎中手指如触电般缩回,又忍不住再次探上,仔细感应片刻,猛地抬头看向周老丈,声音都变了调。
“村长!此人…此人周身经脉寸断,五脏六腑皆有损裂之象,按常理…按常理早该死得透透的了!可他…可他体内竟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不绝,硬生生吊住了性命!这…这…可不可能啊!”
周老丈虽不通医理,但也明白经脉寸断是何等严重的伤势,闻听此言,亦是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孟关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惊疑与忌惮,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说过谁能受了这种伤还不死的。
孟关早已察觉二人到来,始终闭目假寐,内里却提起十二分警惕,听得郎中之言,他暗自苦笑,若非自己炼体有成,肉身根基远超凡人,又有一丝神念强行锁住残存气血,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此刻他虚弱至极,连转动眼球都嫌费力,只能全力收敛那丝因外人探查而本能欲起的微末气息,继续伪装成昏迷模样。
孙郎中又战战兢兢地检查了一番,除了确认孟关伤势重的离谱还活着之外,再无其他发现,只得摇头对周老丈道:“奇哉怪也!老朽行医半生,从未见此等怪事,此人伤势已非药石能医,能否活下来,全看天意造化,或许…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吧。”说到这里,他语气中已带上一丝敬畏,不敢再妄加论断。
周老丈面色凝重,沉吟片刻,从怀里摸索出几十文钱,塞给孙郎中一些,又对缩在角落的阿秀温言道:“阿秀啊,这人既是你捡回来的,便好生看着,这些钱你拿着,去村里换些米粮,若有难处,便来寻我。”
他心思转动,此人来历不明,伤势诡异,贸然挪动或置之不理恐生祸端,不如暂且稳住,暗中观察,一个动弹不得的重伤之人,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想来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阿秀懵懂地接过铜钱,嘻嘻笑了两声,也不知听懂没有。
周老丈又深深看了床上的孟关一眼,这才带着满腹惊疑的孙郎中离去。
屋内重归寂静,孟关缓缓睁开眼,心中并无多少庆幸,村长的谨慎和那丝忌惮他感受得分明,暂时的安全不过是建立在对方摸不清自己底细的基础上,一旦自己久无变化,或那日震慑地痞之事被反复提及引来更深探究,危机随时可能降临。
他必须尽快恢复行动之力!
然而,失去修为,沦为凡俗,其中艰苦远超孟关想象,往日里餐风饮露、吸纳灵气便可维生,如今却需依赖最原始的五谷杂粮。
阿秀神智不清,觅食本领有限,时常饥一顿饱一顿,送来的食物多是粗糙的野菜糊糊、刮嗓子的糙米,偶尔才有一两条指头大小的杂鱼,不见半点油腥。
孟关经常吃不饱,而且这些食物有些甚至是半生不熟,他伤势太重,连吞咽都会引得浑身疼痛难忍,但他腹中饥火灼烧,引得伤势疼痛加剧,幸好他心志坚韧,强忍着巨痛,将每一口粗糙的食物都化为支撑肉身的微末能量。
更难受的是伤痛的折磨,经脉尽碎,气血运行紊乱,每逢阴雨天气或夜间寒凉,便觉周身如被无数钢针穿刺,又似有蚁虫啃咬骨髓,痛楚钻心。
他咬牙硬挺,冷汗浸透破被,却从不发出一声呻吟,生怕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只能凭借那丝微弱神念,如履薄冰般引导着残存气血,一点点温养着断裂的经脉,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