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握紧手中由尖锐的石块和坚实的木棍制成的武器守在海岸线上,他们的心情如同此刻他们紧握着武器暴起青筋的手一样。
海浪静静拍打在礁石上,或者卷席到海岸线之上。天空开始变得阴沉,大朵大朵漆黑的云最终悬在了战士们的头顶上。
今天是[周期性魔王]诞生的日子,他们两个部落中的最强的战士们早已经去进行魔王的讨伐战。
为了预防那个可能失败的战斗,剩下的部落战士们必须守在自己家园的海岸线上,只等待着传说中的魔王的到来。一旦那个可怕的存在靠近这里威胁他们的生存,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战死在这里。
凡是站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下定了从此不能再归家的决心——与奔赴最危险的地方的勇士们一样。
天色愈发暗沉了,像是某种不好的预兆。狂风开始吹拂,将浪头带向战士们驻守的阵线。
每一个人都很紧张,紧张到即使天空响起轰隆的雷鸣也依然可以听见胸膛的心跳。
都过去那么久了,那些勇士们还没回来?难道是他们战败了,被魔王残忍地剪去了头颅?
不好的猜想不受控制地一一从脑海中浮现。
终于,在第一滴雨落下砸在浅滩上的时候,目光最为锐利的战士看到了在不平静的海面上起伏的一只小船。
那是出征的勇士们所乘坐的船只。
领头的队长还记得在昨天出发的时候,这样的小船有十几只。
但有人开始欢呼起来。是人类部族还是瓦克瓦克部族的人?
这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亲耳听到唯一的好消息——
在滂沱的大雨中,仅存的几位勇士被其余战士们从海中拽出,再一次受到撞击的破损的小船彻底倾覆被海洋吞噬。
“我们、我们…赢了!”
唯一还清醒的幸存者艰难地吐出磕巴的话语,而后脸色苍白地重重倒在泥泞的土地上。
随后比暴雨还要大的欢呼声开始响彻,原来这场雨不是什么‘不祥的预兆’,而是预示黎明与希望的甘霖。
两个部落的人们彼此激动拥抱、欢呼,他们丢下武器一起享受这场激烈的风雨。
翁瓦克的土着联军又一次战胜了魔王!他们又可以继续享受持续六十年的安宁。
在彻夜欢歌之后,两族的联盟代表友握手,约定下一次魔王诞生时两族依旧要并肩作战。
下一个六十年如期到来。
石器时代的人们寿命并不悠长,也没有良好的医疗手段。于是在这崭新的六十年里,两个部落的人员早已更新换代过几次。
有些人开始质疑,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魔王!
但世界上有‘历史’,这些口口相传并且记载的多次重复发生的事迹,一定是真实的。他们所有人都听过父亲母亲说过,并且有些经历过人活到了现在。
出于诸多复杂的原因,最终他们还是依照传统派出联盟代表,组建盟军。
但新的勇士们在登上瓦克岛之后,什么都没有等到,他们有些高兴又有些沮丧地回去告知了联军。
联军选择继续等待,直到[魔王]诞生的日子过去也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魔王再也没有降临。
他们举杯同庆、彻夜欢歌,就像是自己的父辈、先祖们每一次战胜[魔王]之后那样做的——从此安定的未来再也没有时间的限制!
在晴朗的夜色下,两族盟友畅谈未来。
但没有[魔王]的翁瓦克并没有迎来稳定的发展,它脆弱短暂的和平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失去了[魔王]的威胁的两个部族几乎是在转身离开的瞬间就各自策划起独占翁瓦克的战争,狭小的星球经不起两个种族的冲突,很快……他们就一起退出历史舞台。
只剩下依旧平静的瓦克岛的海岸线。
“你确实很有讲故事的天赋。”小浣熊捧着烤鱼,赞扬点头。“那么你是谁?”
天泽看着一动不动的水面和自己孤单的鱼竿长长叹气:“欸,怎么我就钓不上?”
他随意抓了抓自己额前的头发,没什么精神地回答道:“我是翁瓦克上货真价实的最后的土着哦。”
“?”
感受到质疑的目光的天泽静静注视着海面,语气怅然:“外来者们找到了西斯腾的秘密——它是高等文明的物种恢复系统的化身,它将无数生命方程解码放出,用以恢复星球生态。”
“而周期性出现的魔王,也不过只是茫茫生物库中的一条数据。外来者删掉了那条数据,离开了翁瓦克,于是之后再也不会诞生[魔王]。”
“你所知道的东西让你不像是‘土着’。”黄泉一边熟练烤鱼翻面一边若无其事地就抛出自己所疑惑的点。
“就当我是吧——虽然这也是事实。我是两个部族共同的遗孤。”
气氛一时间忽然便冷了下去,然而现在并没有吹风。
海面上的太阳已经升起了,远远看去就是一个金色的小球,小球播撒的光束被散漫的海面胡乱地散射,晃的眼睛有些花。
“我想,你想要你的朋友知道的应该就是这颗星球上真实的历史——当时你特意问我对翁瓦克的了解有多少的原因?”
“但说实话,有谁在意呢?”
天泽随手捡起一块石子站起,用力扔出,石子在海面上打出几个‘漂’后就沉入海中,再没有踪迹。
“你们也看到了——这是一个崭新的翁瓦克,除了我没人知道这颗星球上曾经存在过什么。现在的翁瓦克剩下的除了它在两个部落消失后恢复的生态,就只有金钱。”
“商人们进行着最大限度的开发,用尽手段宣发去吸引游客……在很久以前,我们对西斯腾大树上的动物果实保持着近似宗教的敬畏,而如今这些只是游客们的嬉笑而已。”
“这颗星球上不存在‘历史’了。一切没有意义,没人在意。”
青年的眼神平静,如同死水。
“但是你会在意。”黄泉抬头与他对视,又重复一次,“你会在意。”
“所以你会将这些历史讲出来。一切存在过的都会留下微小的痕迹——这是一本侦探小说上写过的,我将它分享给你。”
“……谢谢。”
青年恢复了往常的面容,他夸张地坐下一手轻轻不客气地拍在了听他们对话听的云里雾里的小浣熊的头顶上:“喂喂,好歹也是我捡的柴火,给我留几条鱼!”
他一只手与恼怒的小浣熊搏斗着,视线却一直向上,定格在西斯腾大树上高悬的动物果实上。
澄黄色的果实像是在呼吸一般有节奏地轻轻起伏着,在光芒的照射下透着晶莹的光彩。
“你说,如果翁瓦克的生态再一次毁灭…会怎么样?”
“西斯腾仍会存在,生态会再一次经历漫长的修复。但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在这等待,等待它的覆灭重生。”
“正如我的名字。”
天泽自问自答,而后他在小浣熊疑惑的目光中合掌,手掌放置于胸前:
“感谢她为翁瓦克带来生命,带来无尽的食物。生活在其上的生灵,皆敬畏、感恩你——我们的母亲。”
在第六日阳光最为盛大的时候,那一对奇妙的外来者离开了翁瓦克——一位紫色长发沉默的女性武者与一只奇奇怪怪的极通人性的未知小生物。
年轻的向导自然是好奇他们的来历的,但这也不是一个必须要知道答案的重要问题。
在与他们告别并且得到了一笔不菲的信用点之后,天泽又开始终日游荡在游客多的路口,他想要讲一个有关这颗星球的故事讲述给有缘人。
一个会尊重他人且富有好奇心的人,一个会守护真相的人。
以及——
黄泉小姐果然就是他的贵人啊!字面意思上的“贵”!
太有实力了。
当然,能遇见这样的人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幸运也是很昂贵的存在啊。
之后……作为最后的翁瓦克星人,他会继续长久地守望下去。即使他不能做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他无法让翁瓦克星球变得更好…即使他什么都做不到。
年轻的向导站在海岸线的浅滩上,他的前方是翠绿的海与许许多多的岛屿和雨林,视线的尽头是‘诞生之岛’瓦克岛。
他现在看不到[西斯腾]。
但他可以想象那个树上的果实,可以闻到森林特有的气味,看到落地后奔走的不同的动物。
它们在瓦克岛上苏醒、啼哭、随即离开,它们离开海岸线在翁瓦克上寻找自己的栖息地……这是一种原始的气味。
然后他就可以在风中,感受到石器时代的部落人们在夜晚下燃起的篝火的温度;在雨中嗅到剧烈冲突后残留的铁锈味道;在千百年不变的海岸线旁,见证不变的风景。
这片海岸见证了如同潮汐一般的兴衰。
在他的身后,是伪装成森林的钢铁丛林,它们涂上一层伪装便想充当自然;是喧嚣浮夸的铜臭,它们打着某种旗号便想粉饰错误;是来来往往的天外来客,他们自由自在,却意外成为了帮凶的一部分。
在更深的更深的身后,是那群不顾一颗星球的尊严的星际商人。
翁瓦克,它是一颗狭小拥挤的星球,它的生态脆弱易碎,它和天泽一样——都什么都做不到。
它唯一能做到的,唯有被迫的毁灭。
陷入沉默的向导被所有人存在落在身后,落单的他静静伫立在回归线附近的海岸上,就像是一棵生长在岛屿上的高大的树。
他无法做到什么,唯有等待。等待逐渐极致的商业化将脆弱的生态打碎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他会继续守望这一切。
哪怕他什么都无法做到。
在新一天的日暮时分,天泽感受到了某处的震动,或许是某个岛屿的大地在悲鸣。
他将双手合十放置于胸前:
“感谢她为翁瓦克带来生命,带来无尽的食物。生活在其上的生灵,皆敬畏、感恩你——我们的母亲。”
听说在其他世界他的名字有其他吉祥的寓意,那么他愿意也将自己的名字送与那两位远行的游人。
他可是特意去找了其他外来游客问的。
——愿上天的恩泽,与你们同行。
最后的翁瓦克星人,最后的土着,为你们祈祷。
……
“玩的开心吗?”
在新的飞船上,黄泉垂首去看正趴在窗上回看那颗渺小的星球的小浣熊。
每一次离别的时候,这只小浣熊似乎都会这样做。
“挺开心的。”虽然是这样回答,但小浣熊的语气却暴露了它此时的心情并不如自己的话语那般开心。
“…赫克托尔知道王国终将陷落,阿喀琉斯也明白自己正在走向死亡,但是他们依旧义无反顾地踏上战场。”
“?”
“这是我曾经独自旅行时看到的一句话。你似乎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我…没听懂。”小浣熊有些苦恼地挠头,它只是一只失忆的小动物而已,真的听不懂这些大道理。
尤其是黄泉这种还附带有超链接的。
赫克托尔是谁?阿喀琉斯又是谁?这两个名字到底寓意了些什么东西?
“啊,”黄泉失笑一声,“是我考虑不周。”
“只是自从前两次旅行之后,你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我想为你做些什么。”
小浣熊吐出一口气,“你做的很好啊,简直就是…呃,把我养的太好了?我确实玩的很开心。就是之前的旅行……简直就是灾难片。”
黄泉也被勾起了部分回忆,她难得有点窘迫,虽然脸上根本没什么明显表现。她只是眉毛下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抱歉。”
语气也平淡如水。
“你这让我没法接话。”小浣熊露出有些头疼的表情。
黄泉哪都好,就是有时候会突然道歉让人措手不及——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是人,所以才会如此为难也说不定?
“你对向导的看法是怎样的?”
面对黄泉的提问,小浣熊仔细思考了好一会才有些迷茫的开口道:“我觉得……他,他很无力。”
“他很孤独。”小浣熊忽然坚定道。“就像是你一样。”
“……”
“他什么也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消失。我感到很难受,宇宙真的是很残酷的。也就更加难以理解——为什么要花费自己的一生去做那些不会有成果的事?那样似乎……”
“他做到了。靠自己去保护住了自己在意的事物——那则故事,那段历史。他没有静待死亡的到来。”
黄泉认真道:“他守住了自己所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