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口的铁锁断裂处还冒着焦黑的烟味,像是刚被烈焰熔断不久。
夜风卷着霉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苏晚晴站在洞口,指尖微微发凉。
她没动,只是静静望着那幽深如兽口般的入口,仿佛能看见百年前那些无声倒下的身影,正从黑暗中缓缓抬起脸来。
“火把。”她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寂静。
石敢当早已点燃了松脂火把,火光跳跃在他冷峻的脸上,映出一道道沟壑般的坚毅线条。
他率先迈步而下,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试探着地面是否设陷。
机关师的直觉比野狼更敏锐——这地方不该这么安静。
众人陆续跟进,乌桑被两名壮汉押着,脚步踉跄,可一闻到那股陈年米粮混杂药气的味道,整个人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
“这是……腐心粉!”他嘶声低吼,声音里竟带了颤抖,“这不是毒,是慢性剐割!三年内肝肠寸断,五年咳血而亡,偏偏症状与痨病无异,连太医都会误诊!”
苏晚晴眉心一跳。
她当然知道这种手段——前世她在研究古代疫病防治时,曾读过类似记载:以微毒浸粮,潜移默化毁人根基,不留痕迹,不惹纷争,最适合权贵悄无声息地清除异己。
而这批米袋上的烙印,“户部·丙午调拨”,赫然是十五年前谢家军覆灭前最后一次军粮配给记录。
她的手缓缓抚过一袋破旧麻布,指尖触到底部残留的一层细粉。
捻起一点,凑近鼻尖——腥甜中透着一丝苦涩,像是铁锈与枯草混合燃烧后的余烬。
“通风铜管。”她忽然开口,目光扫向墙壁高处几根暗藏于石缝中的青铜管道,“这不是普通粮仓改造的。”
石敢当举火靠近,顺着管道走向查看,眉头越皱越紧:“这些铜管连接山体外坡,形成回旋气流,既能控湿防霉,又能……输送气味。”
“送香。”苏晚晴接道,眸光骤冷,“梦魇香就是通过这个系统,日夜不停地渗入村民呼吸之中。他们不是突然中毒,是十年如一日地被熏染!”
空气骤然凝滞。
原来,整个杏花村早已沦为一场庞大实验的活体牢笼。
而幕后之人,不仅操控现在,连过去都早已布局。
“角落那个陶瓮。”乌桑忽然指向最深处一个密封的灰釉大瓮,声音干涩,“沈玉楼有个癖好——他从不销毁证据,只藏得更深。账本、配方、名单,他都喜欢用油纸三层包裹,埋在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苏晚晴没有犹豫,挥手示意小春子姨上前启封。
陶瓮封泥完好,撬开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像是某种禁忌被打破的预兆。
里面果然裹着一本账册,外包油纸,内衬蜡笺,保存得极为妥帖。
她亲手接过,翻开扉页。
七个墨字赫然入目:软骨散三期试验数据汇总
时间落款:癸未年冬始。
参与村落:七。
受试人数:三百六十一人。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详细的身体反应、毒性发作周期、心理变化曲线……甚至还有家属情绪波动记录。
这不是医药实验,是人体献祭。
她继续翻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直到末尾,一张泛黄纸片悄然滑落。
名单。
全是当年北境幸存的老兵姓名。
有人写着“可控”,意味着已被收买或胁迫;有人标着“易激”,说明性情暴躁,便于制造事端除掉;更多人旁边只有一个冰冷的词:“已除”。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终于定格在最后一行。
谢云书。
三个字如针扎进眼底。
而在其后,一行小字清晰无比:
“目标特殊体质,耐毒性强,常规剂量无效。建议改用‘蚀魂香’,循梦而入,七日成瘾,十九日失智,四十九日可控。”
苏晚晴呼吸一滞。
蚀魂香?循梦而入?
她猛然想起谢云书这些日子频繁的噩梦,夜里无意识抓挠手臂留下的血痕,还有他最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偶尔恍惚的眼神……
敌人不仅知道他还活着,还一直在等——等一个让他彻底崩溃的时机。
十年布局,只为一人。
寒意从脊背一路窜上头顶,她几乎要握不住那张纸。
“他们早就盯上他了……”她喃喃,声音轻得像自语,却又重得压垮人心,“从他活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放过他。”
石敢当沉默地看着她,换了别人,此刻或许早已慌乱失措,可苏晚晴只是缓缓合上账册,将它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护住最后一缕火种。
“这不是结束。”她抬头,目光扫过众人,冷静得近乎锋利,“这是证据。”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三声钟响撕裂夜空,短促、急促,带着濒死般的震颤。
是风灯叟徒弟的警讯!
苏晚晴霍然转身,望向村东钟楼方向,瞳孔骤缩。
那钟声只响了三下,便戛然而止。
仿佛敲钟之人,是在耗尽最后一口气完成使命。
夜风如刀,割裂了杏花村的寂静。
苏晚晴抱着账册冲出地窖时,钟声早已断绝。
远处钟楼黑影幢幢,像一具倒悬的棺木压在天际线上。
她脚步未停,疾步奔向村东——风灯叟徒弟倒在钟架下,唇色青紫,指尖僵直,仅剩胸口一丝微弱起伏。
“醒神丸!”她厉声喝道。
小春子姨立刻从药囊中取出一枚乌亮药丸,苏晚晴亲手撬开少年牙关,将药送入其喉。
片刻后,那少年猛然呛咳,眼白翻动,终于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谁?”她俯身逼近,声音低而稳,“来人穿什么?说了什么?”
少年喘息如破风箱,喉咙里咯咯作响:“有……人……穿太子服……腰带镶金螭纹……说……奉旨接少主回府养病……”他眼皮剧烈颤抖,似在拼死回忆,“可……可我没见过那样的仪仗……他们没持符节……也不通名帖……是从后山竹径下来的……像是……鬼影……”
苏晚晴瞳孔骤缩。
太子府船队尚在三百里外江段,按行程最快明日午时才抵码头。
而这支“使者”,竟提前登岸,直扑谢云书居所?
更诡异的是——谢云书身份隐秘,连村中多数人都只当他是个病弱妇人,唯有极少数心腹知晓真相。
对方却精准点出“少主”二字,分明是冲着他而来!
冒牌使者,无符无诏,擅闯禁地,图谋劫持要犯。
这不是迎接,是围捕。
她猛地站起身,寒声道:“石敢当!封锁全村所有出入路径,尤其是后山竹径、河滩渡口、祠堂暗渠。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视为奸细,就地拘押!”
“是!”石敢当抱拳领命,身影一闪便没入夜色。
“传信薛六叔,启动‘酱券二次兑付’。”苏晚晴咬牙下令,“明日一早,全城张贴告示:凡持我苏记酱坊旧券者,可凭半额现银兑取新品三倍量。限三日,过期作废。”
众人一惊。
这招狠辣至极——表面是促销惠民,实则是金融杀局。
那些潜伏在暗处、依赖沈家资金补给的奸细与细作,必因突发挤兑而暴露行踪。
若不紧急筹措银两应对,他们的后勤网将瞬间崩塌。
命令下达不过半盏茶工夫,整个杏花村已如铁桶合围。
当夜,苏晚晴独坐书房,烛火摇曳。
霉米、账本、名单、毒方……一一摊开于案上。
她以红线串联线索,如同织网猎兽。
指尖划过“蚀魂香”三字时,心头蓦然一颤——谢云书昨夜又梦魇了,喃喃念着“火海”“姐姐别走”,手臂被抓得血痕斑斑。
原来,敌人早已在他梦中种下毒根。
正凝思间,窗外忽有轻响,似瓦片微动。
她倏然抬头,掌心滑出一把柳叶小刀,悄然推门而出。
院中空无一人,唯石桌上多了一只粗陶破碗,边缘豁口,像是孩童玩耍遗落之物。
碗底压着一张折叠纸条。
她缓缓拾起,展开。
字迹歪斜稚嫩,却力透纸背:
“师父说他错了,不该炼那种香。解药方子在第三味加冰露草,别信东宫派来的‘御医’。”
落款无名,唯有一只衔针乌鸦简笔画,羽翼残缺,眼神锐利。
冯九渊一脉弟子的暗记。
她的呼吸微微一顿,指腹反复摩挲那行字——“冰露草”。
这个名字,她曾在《太素脉经》残卷中见过,又称“寒髓引”,生于极阴崖底,性如玄霜,专克炽毒烈蛊,尤能疏导郁结于识海之中的幻邪之气……
难道,这竟是破解“蚀魂香”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