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的夜风刮过,带着旷野的腥气与草木的枯寂,仿佛一把无形的刀,正在将天地间仅存的温情一寸寸剐去。
营地中央的篝火堆发出几声轻微的毕剥声,随即黯淡下去,仅余的火星在风中挣扎着,旋即被黑暗吞噬。
陈凡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眉头紧锁,嘴里含混不清地呢喃着:“……然后那只猫……就哭了……”似乎在讲述一个未完的笑话,可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深深的疲惫。
夜琉璃坐在他身边,借着熹微的星光,凝视着他年轻却已显沧桑的脸庞。
她抬起手,指尖轻柔地想要抚平他额角的皱纹。
就在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一股钻心的刺痛自她掌心猛然炸开!
那道自藏经阁中留下的血色契约印记,此刻竟像活过来一般,灼热滚烫。
一丝极细却无比璀璨的金光从印记中渗出,宛如一条有生命的灵蛇,顺着她的指尖飞速钻入经脉,直冲识海深处。
夜琉璃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剧烈收缩。
剧痛之中,一个冰冷、威严、不属于人间的低语在她灵魂最深处那片被封印的混沌之地轰然响起:“……你不是祭品,你是钥匙。”
钥匙?
什么钥匙?
她浑身一颤,还来不及细想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一股强烈的感应便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将她的心神猛地拉向了遥远的南方。
仿佛就在此刻,就在那阴风怒号的哭魂谷深处,一座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祭坛上,一枚核桃大小的黑色种子,正缓缓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线幽暗的光芒从裂缝中透出,如同恶魔的眼眸,随着某种邪异的节律,一明一灭,仿佛正在进行第一次呼吸。
天色微亮,晨雾如纱,笼罩着整片荒原。
队伍收拾好行装,再次踏上征途。
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座传说中的凶地已经不远了。
小小的碑灵不再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它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从大雷音寺废墟中找到的半块残碑,碑身上微弱的萤火不安地颤动着。
它仰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它……它在告诉我,我们要找到剩下的八块,然后把它们……种到有笑声的地方去。”
柳媚走在一旁,从怀中取出一面布满裂纹的古朴铜镜,用衣袖反复摩索。
随着她灵力的注入,斑驳的镜面上渐渐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画面。
那似乎是百年前的场景,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正是玄诚子,他手持拂尘,正对着一道漆黑如墨的巨门施展封印。
而在他身后,一名身着宫装、容貌与夜琉璃有七分相似的女子,正悄然将一枚散发着太阳般光辉的金色种子,深深埋入地底。
画面模糊,却能依稀辨认出她的口型,仿佛在低声祝祷:“若有一日,天地无欢,便以此心,重燃笑意。”
画面一闪即逝,柳媚脸色微白,望向夜琉璃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而走在最前方的陈凡,似有所感地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伸手入怀。
那本他亲手抄录的《笑话集·琉璃篇》安然躺在怀中,温热的触感让他稍稍心安。
他习惯性地翻到最后,却猛地一愣——本该写着最后一个笑话的纸页,竟只剩下一角,剩下的部分不知何时被风吹走,不见了踪影。
一种莫名的空落感涌上心头,仿佛丢失的不仅仅是一页纸,而是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当哭魂谷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瘴气冲天而起,将整个山谷笼罩其中,不见天日。
瘴气之中,成千上万道模糊的虚影沉浮不定,他们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被无形的锁链束缚着,围绕着山谷中央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发出震慑心魄的哀嚎。
那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凝结了无尽怨恨与痛苦的诅咒,活人听上一耳,便觉神魂欲裂。
队伍被迫停在谷外十里之处,再难寸进。
“吼——!”
一声巨吼,瘴气翻涌,一头身形庞大如山峦的黑色蛟龙轰然现身,拦住了去路。
它浑身覆盖着漆黑的鳞甲,头生独角,一双眼眸是纯粹的猩红,而最骇人的,是它那条完全由森森白骨构成的尾巴。
黑蛟老祖,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也是诅咒的一部分。
它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凡身上,声音如同金石摩擦:“此地已成幽都投影,是往生门泄露的死气所化。活人踏进一步,魂魄便会被怨力同化,永世沉沦,不得归去。回去!”
骨尾在它身后缓缓摆动,每一次扫过地面,都带起一道深邃的沟壑,威势惊天。
然而,陈凡却没有后退。
他迎着那股几乎能将人灵魂冻结的威压,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摊开手掌,那枚自高僧手中得到的舍利子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白光,堪堪抵御住怨气的侵袭。
“我不是来闯的,”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是来种树的。”
黑蛟老祖猩红的
陈凡没有理会它,而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本笑话集,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那片只剩下残角的空白纸页上。
他深吸一口气,并指如笔,以一种虔诚而专注的姿态,蘸着虚空中的一点灵光,在纸页上缓缓写下一行字。
“一只猫去偷鱼,结果被鱼缸里自己的倒影吓哭了,一蹦三尺高,直接跳上房梁,结果脚底一滑,‘扑通’一声摔进了旁边炖肉的锅里。”
一个简单到有些幼稚的新笑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空白的纸页上,他刚刚写下的字迹竟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与此同时,陈凡的脑海中,久违的系统提示音清晰响起:「检测到纯粹的原创愿力,符合播种条件。启动【笑愿播种】机制。」
陈凡没有丝毫犹豫,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布包。
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天材地宝,而是一捧来自云溪镇的普通泥土,那是镇上百姓感念他的恩情,亲手为他装满的,带着无数人最质朴的祝福。
他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心头血滴入土中,与泥土瞬间融为一体。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撕下笑话集上那片写着新笑话的残角,如同埋下一粒最珍贵的种子,将其深深埋入了谷口这片被怨气侵蚀得寸草不生的焦土之中。
刹那间,地面剧烈震颤起来!
就在那片焦土之上,一道比翡翠还要娇嫩的绿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
它迎风而长,叶片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光芒凝结而成。
不过眨眼功夫,一根纤细的茎秆便长至半尺来高,顶端结出了一个含苞待放的花苞。
恰在此时,天空中浓厚的阴云似乎被某种力量撕开了一道裂口,一缕久违的阳光穿透重重瘴气,精准地洒落在那朵花苞之上。
花苞微微一颤,缓缓绽放。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也没有馥郁醉人的香气。
当花瓣完全展开的瞬间,一阵清脆、纯净、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声,自虚空中凭空响起。
那笑声如同银铃,又好似无数孩童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嬉戏追逐。
笑声所过之处,那些原本疯狂哀嚎的万千怨魂,动作竟齐齐一顿。
他们空洞的眼眶中,那股滔天的戾气与怨毒,竟消减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笑了!笑了!它真的会笑!”小碑灵激动地在原地蹦跳起来,欢呼雀...
它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笑声扩散不过三息,哭魂谷最深处,那座白骨祭坛猛然爆发出强烈的黑光!
祭坛中央那枚裂开的黑色种子剧烈搏动起来,仿佛一颗邪恶的心脏。
下一刻,一道碗口粗的漆黑藤蔓撕裂大地,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蟒,带着毁天灭地的腐朽气息,直扑那朵刚刚绽放的笑愿之花!
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电光般闪至花前。是夜琉璃!
她来不及祭出任何法宝,只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掌心那道血契印记在危机关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不再是纯粹的金色,而是炽烈的金与妖异的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光盾,死死挡在花朵前方。
“滋——!”
漆黑的藤蔓与金红光盾悍然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夜琉璃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硬生生地将那恐怖的藤蔓逼退了数寸。
她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死死守护着身后那朵脆弱的、仍在散发着笑声的花。
她缓缓回头,望向不远处的陈凡,声音因脱力而沙哑,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与期盼:“你……你说过……要让我记得怎么笑的?”
然而,陈凡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也看着她掌心的光芒。
他的眼神很奇怪,那是一种混杂着熟悉与陌生的茫然,仿佛在看一个既亲近又遥远的路人。
在他的视界中,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界面悄然浮现:「警告:核心愿力透支。记忆损耗:2\/10。」
同一时刻,远在万里之外,早已被世人遗忘的藏经阁最深处。
那尊巨大的青铜棺前,一直如雕塑般静立的金影扫地僧,缓缓抬起了头。
他手中拂尘无风自动,轻轻一扬,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了南荒大地上。
“第二块碑,该醒了。”
哭魂谷口,夜琉璃死死抵住黑藤的侵蚀,金红色的光芒在她掌心明灭不定。
她身后的笑愿之花依旧在倔强地散发着微弱的笑声,只是那笑声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滞涩与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