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上位者的目光不时落于身上,祈安敏锐地察觉到了,却仍端坐如仪,姿态沉静,不卑不亢地承接着那若有似无的审视。
忽闻皇后温声询道:“孙姑娘如今可还适应京中生活?”
祈安应声敛衽,恭谨回话:“回皇后娘娘,蒙舅舅、舅母悉心照拂,衣食起居皆已安顿妥当,如今在京中诸事皆宜,已全然适应。”
她语音轻柔,却字字清晰,既不显拘谨,亦无半分逾矩,从容之中自有一番沉稳气度。
皇后于御座上静默端详片刻,后又缓声道:“这姐妹二人,眉眼生得倒有几分相似,俱是仪容出众,灵气逼人。”
“如今府中又添了一位这般出众的姑娘,徐夫人倒似有了两个女儿,当真令人欣羡。”
姜婉闻声微微欠身,语声温婉恭谨:“娘娘所言极是。自这孩子入府首日,老爷便特意嘱咐:韵然既入徐氏之门,便为徐氏之女,与蕙姐儿同为府中明珠,不分彼此。这孩子也素来懂事明理,言行有度,从未令臣妇多费半分心神。”
“夫人当真是好福气,有两位贴心的姑娘,也都让人省心。”皇后语带感慨,声调温和似家常絮语。
“不似本宫,所出皆为男丁。太子已立室成家,尚毋需过多挂怀。唯余他——”皇后目光轻转,落向一侧的褚琰,此刻就寻常慈母般念叨,“常年戍边在外,于婚事上竟无半分音讯。如今好不易归京安定,他却仍似浑不在意,倒教本宫这个做母亲的徒自焦心。”
“为人母者,自是时时愿为子女多做打算。”姜婉轻声应和,语带宽慰,“王爷乃人中麟凤,英姿卓然,娘娘也毋须过于忧心了。”
皇后唇边凝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话锋微转:“二位姑娘的婚事,夫人心中可有了计较?”
姜婉心下一凛,知是正题已至。
她微微欠身,言辞恭谨却脉络清晰:“回娘娘,韵然年岁稍长,先前所守孝期亦满,如今正先为她相看人家。只是尚未觅得适宜之选,一时还未定夺。至于蕙儿……”她语气稍顿,从容续道,“臣妇想着,待韵然之事落定,再徐徐为她计较也不迟。”
语中深意再明显不过——徐府眼下并未打算为徐蕙议亲,若论及婚事,祈安才是优先考量的那一个。
“既还未有合宜人选……”秦皇后沉吟片刻,继而抬眸看向姜婉,“本宫见孙姑娘甚合眼缘,恰巧小儿亦未迎娶正妃。不若由本宫保个媒,为二人指婚,不知徐夫人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御座两侧的褚琰和孟紫璇面色如常,唯有底下三人皆面露惊色——谁也没料到这桩婚事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姜婉原以为还需几番周旋,没承想皇后竟直接开口说要指婚,而且那人还不是徐蕙,她心下不由一喜。
她不露神色,恭谨回应:“得娘娘亲赐姻缘,实乃徐府殊荣,岂有不应之理。”
皇后目光转向祈安:“孙姑娘自己,可愿意?”
祈安回过神来,福身行礼:“蒙娘娘厚爱,此事是臣女之幸。婚事……但凭娘娘做主。”
一旁的徐蕙仍怔怔未能回神,却也慌忙随礼。心中震惊仍未平复,却又暗自舒了一口气——方才还暗暗忧心婚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不想转瞬间尘埃便定于他处,那紧绷的心弦不由松了大半。
皇后见状,眼底笑意愈深,扬声道:“如此,这桩婚事便定下了?”
三人齐整应道:“谨遵娘娘懿旨。”
方才虽说是叙家常,实则字字句句皆关乎婚事正题。如今大事既定,殿内氛围才真正松泛下来,转入闲话。
皇后与姜婉笑语温言,相谈甚洽;孟紫璇则在二人间从容周旋。
其余几人则静坐旁听,并不多言。
祈安不经意间抬眸,目光朝褚琰方向落去,却正好撞进他含笑的眼底。
下一瞬,便见他唇瓣轻启微合,无声递来一句:“昨日身子可有不适?”
祈安心头一暖,亦用唇语无声应道:“无恙。”
昨日确实无事,倒也不算骗他。
衣袖忽被轻轻一扯,祈安侧过头,就见徐蕙正蹙着眉凝,眸中忧色难掩。
她立即倾身靠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问:“怎么了?”
“表姐,”徐蕙声线压得极低,眼底忧色浮动,“这门亲事……你心中可有不愿?”
祈安顿时了然——在徐蕙看来,皇家婚姻是枷锁而非幸事,她是担心自己受了委屈。
祈安轻轻摇头,反手抬手拍了拍徐蕙的手背,语气坚定:“并无不愿。此事挺好的,不必为我忧心。”
事已至此,纵然有其他念头也只能坦然受之。可见祈安面色宁和,不见半分委屈或难过,徐蕙这才心下稍安。
她倏然反应过来:人心各异,自己所畏,或许恰是他人所愿。实在不该以己度人,妄添愁绪。
于是她缓缓点头,眉间忧色渐散。
未过多久,皇后便含笑启唇,称还想与姜婉再闲话片刻,又对其余人说:“你们小辈不必拘在此处,可往园中漫步赏景。”言毕,目光特意投向孟紫璇。
孟紫璇即刻会意,趋前一步恭声应诺,随即转向祈安几人浅笑:“且随我来。”
四人来到配殿,刚站定,孟紫璇便轻执起徐蕙的手,语声柔婉:“蕙妹妹,母后宫苑中有几株玉兰正值盛放,清雅非常,可愿随吾同往一观?”
徐蕙心下了然,知是有意给祈安与褚琰独处之机,于是莞尔应道:“自是愿意,还有劳太子妃殿下引路。”
随后就同孟紫璇一道离开了。
殿门缓缓合拢,将外间最后一丝声息悄然隔绝。
祈安望着那闭合的门扇,刚要转身,后腰便倏地落下一双温热手掌,将她稳稳揽入怀中。
她唇角轻扬,偏首蹭了蹭身后人的臂弯,笑着打趣:“殿下还真是心急?”
褚琰下颌轻抵她发间,气息拂过耳畔,声音低沉像是带着喟叹:“急么?可我们还要再等上几月。”
是啊,自定婚至成礼,纵是诸事从简,各种礼节琐事,少说也耗上六七月。
他仍轻拢着她肩头,又问道:“昨日当真未有不适?”还是放心不下。
祈安便在他怀中转了身,仰面让他瞧个清楚:“真的无碍。我底子本就结实,再说苗娘与阿寒的能力,殿下也是见识过的,有他们略施调理,几次便能见效。”
褚琰这才松了眉尖,牵着她来到桌边坐下。
待二人坐定,他方开口:“此前遣往益州查探的人,已经有了消息。”
一听“益州”二字,祈安唇畔笑意淡了些,神色严肃起来:“那边是何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