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第二回。”
祈安闻言恍然——首回是在赏菊宴上。她记得那日他始终垂眸敛目,瞧着对满庭菊花、满座宾朋都毫无兴致,便轻声道:“我还以为殿下对那日的事,早没什么印象了呢。”
褚琰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认真:“宴间人事,确实甚无印象。惟独对你,印象颇深。”
“为何?”祈安不解。
那明明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总不会他那时候就对自己存了疑心?
褚琰望着她,缓缓解释:“那日你在宴上作的诗词,与其他女子的笔墨不同,倒先引起了我的注意,便记在了心里。”他没说的是,那日的诗牵动了他的旧疾,让症状提前发作,那其实才是真正的缘由。
提起那日的诗,祈安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她记得清楚,那时初见他眉眼与凌羽相似,心底又疑又盼,才故意作了首藏着旧识线索的诗试探。
后来并未成功,还曾黯然了好一阵子。
此刻再想起,遗憾又悄悄漫上心头——这辈子……还有找到他的可能吗?
祈安只怅然了片刻,很快便敛起情绪。
她想起当初徐蕙提过的事,忍不住抬眼看向褚琰,语气带着点打趣:“我可是听说,那时皇后娘娘在赏菊宴上,本意是想为殿下相看合宜的女子呢。”
此话一出,正低头喝茶的苗娘当即抬了眼,阿寒也停下手中动作,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褚琰,带着别有意味的探究,眼底还闪着窥秘的亮光,都等着听他的回应。
褚琰闻言微怔,显然是早已将此节抛诸脑后,随即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垂眸掩去,再抬眼时容色已复平静。
“确有此事。”他淡声应道,语气辨不出波澜,目光却始终凝在祈安身上,看着她的反应。
祈安见状,指尖轻轻抵了抵茶盏,带着点细微的试探:“殿下那日在宴间意兴阑珊,莫非……是心中已定人选,此事已有成议?”
问出口时心弦竟无端一紧,她想起徐蕙曾言皇后属意孟二小姐,欲亲上加亲。
褚琰却没回她的话,反而抓着她前一句追问:“你那时便留意我了?连我当日意兴阑珊都注意到了?”
这话一落,苗娘和阿寒的目光“唰”地又聚到祈安身上。
祈安被问得语塞,指尖下意识蜷缩——总不能说当时是认错了人才盯着他看吧?
她定了定神,寻了个稳妥的由头:“不过是职责所在,初至新地,自当多察周遭的人和事。”
一旁的苗娘听得连连颔首,觉得这解释合情合理。
褚琰听了她的解释,只淡淡颔首,随即转回前话:“当日并未有定议。对母后安排的相看,也不曾有过兴致。”
他说着,目光重新落定祈安面容,神情较方才更添几分郑重,一字一句道:“但如今,已有结果了。”
祈安闻言微怔,先是凝着他开合的唇,继而缓缓移视线,坠入他深邃眸中——那其间翻涌的情愫几乎要破眶而出,再难遮掩。
她心口怦然,虽隐约窥见答案,仍忍不住轻声追问,连身边的人都忘了顾及:“什么结果?”
一旁的二人皆屏息望向褚琰,面上写满了期待。
褚琰嘴角微扬,唇瓣轻动,正要出声。
“咚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传来下人恭谨的请示:“殿下,早膳已备妥,可需此刻传入?”
苗娘原本提着一口气,就等着听那关键一句,此刻被打断,当即泄了气,垮着嘴角看向门口,脸上满是幽怨。
阿寒瞧着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褚琰将已至唇边的话悄然咽回,抬声道:“传。”
祈安默然转回身,抿唇望着陆续上桌的早膳——方才心头那点雀跃被打断,难免剩了丝小失落,不过她很快敛了情绪,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
几人一时俱未再言,安静地用完了这顿晨膳。
膳后,几人先是一同张贴春联、高悬灯笼。
午后又围坐暖炉旁烹茶剥果,闲话家常,苗娘更拉着祈安猜解灯谜。
至暮色四合,共在庭中燃起数盏小烟花,碎金般的火光映着漫天细雪,愈显喧腾。
入夜,墨色的天幕缀着疏星,一轮冰月悬于云隙,清辉倾泻,将翩跹的雪花染作朦胧银白。雪絮悠然飘落,月华笼罩之下,整座庭院如披柔纱,静谧唯美。
几人裹紧厚实的大氅,提着温好的屠苏酒登上屋顶。
祈安与苗娘相互挨着坐下,肩头轻抵在一处,褚琰和阿寒则一左一右守在旁边。
官驿地势本就高,踞坐屋顶可眺极远——偶尔有别家院落亮起爆竹的火光,“噼啪”声传来,细碎又热闹。
几人不时端起酒杯抿一口屠苏酒,暖酒入喉,话也多了起来。
一整夜,四人脸上笑意未绝,眼底盛着难得的松快。
苗娘酒量本就浅,比祈安还要逊上几分,平日里阿寒从不许她沾酒,今逢除夕才松了口。可这才两杯酒下肚,她眼神就开始飘忽,身子软乎乎地往祈安身上靠,伸手环住她的脖子,嘴里嘟囔着“还要喝”“烟花好看”,眼睛却已轻轻阖上。
祈安无奈失笑,抬手揉了揉她泛着红晕的颊颊,声音放得轻柔:“方才还拍着胸脯说要守岁,怎的转眼就要睡了?”
苗娘被这话闹得醒了些,勉强支起身子,含混不清地反驳:“谁、谁要睡了!我才没有……”话音刚落,脑袋一歪,人就又重重倒回祈安怀里,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早已呼呼睡熟。
阿寒见状,无奈轻叹,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化不开的宠溺:“小糊涂虫!”
说着便从祈安手中小心接过苗娘,掌心轻托她的背脊。
他抬眸对祈安和褚琰道:“我先带她回房休息,就不陪二位守岁了,先行告辞。”
祈安点头应下,虽然放心却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好生照顾她。”
“好。”阿寒应着,小心翼翼地抱起苗娘,又对褚琰颔首示意,脚步放轻,循着屋檐轻身跃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褚琰收回视线,转向身侧的祈安,轻声问道:“是想继续留在屋顶,还是回屋去?”
祈安闻声,方从遥望中回过神来,转首望向他,思绪尚带几分飘忽,没来由地问了句:“殿下可还要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