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任圣女离世前,苗娘被独自禁于一座竹楼之中——那是族里专为圣女备下的居所。
空旷的竹楼里,唯她一人与孤灯相伴。
苗娘入楼的第二个年头,圣女虽未亡故,病势却日益沉重。
而她,早已习惯了茕茕独处的日子。直到某个午后,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年悄然出现。
那位少年先是隔着竹窗偷偷看她,后来便常趁无人之际潜入楼畔,带些山野里的野果,说些外面的新鲜事,默默陪她打发漫漫长夜。
这个少年正是阿寒——洛族大祝之子,他总在暗处悄然护着她。
上一任圣女离世后,族中需定期取用苗娘的血,阿寒就主动请命揽下此职。每次皆以牲口之血调配替代,凭其细致从未惹人生疑;偶尔情况紧急,甚至不惜划破自己的臂腕,以自身鲜血来瞒天过海。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护了她三载。
他也始终记得苗娘心底藏着的逃跑念头。
终于在第三年的一个深夜,他特意将族中守备放松,悄声引着她避开巡哨,助她逃出了洛族地界。
而那时的阿寒,早已不是当年仅能偷递野果的少年,而是执掌洛族权柄的新任大祝。
此后的岁月里,二人始终借隐秘之法互通音讯。
一年后,阿寒便亲赴朔冀寻到苗娘,眼底带着尘埃落定的倦色。他说,西山圣女之事皆已彻底了结。从今往后,洛族再无圣女。也是洛族亏欠于苗娘,若她愿归,族中将倾尽所有相偿。
苗娘心下澄明——废除圣女旧制、平息族内纷争,桩桩件件都是他以莫大代价换来的结果。
而了却诸事的阿寒,在离开西山之前,便主动辞去了大祝之位。
族中无人不为之惋惜,要知道,他年纪轻轻便执掌洛族,本是因他天赋冠绝全族,是众所公认的支柱之材。
可阿寒心里清楚,大祝之位从不是他想要的。西山那些被旧规束缚的日子、圣女被迫困于竹楼的宿命,更非他忍见之景。
只是那时的他,纵使天赋卓绝,也不过孤身一人,如何能撼动那沿袭了上百年、早已刻进洛族骨血里的规矩……
此后,祈安也顺势结识了阿寒。
他与苗娘一同竭力为祈安化解体内的蛊毒,祈安也算得二人情意的见证者。
思及此处,祈安忽而轻笑出声。
苗娘闻声侧首,轻声问道:“怎么了?”
祈安轻笑答道:“你们二人新婚,我还未补上份子钱呢。”
听到“份子钱”三个字,苗娘眼里先是闪过一丝好奇,随即染上玩笑的笑意,顺着话头接道:“可不是嘛,我都忘了这茬。”
她说着撑着身子从床上支起来,干脆侧趴在枕头上,手肘抵着床垫托着腮,眼神亮晶晶地盯着祈安。
故意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追问:“除了份子钱,你还有贺礼没送我哩——快说说,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呀?”说罢便故作正经地凝眸等她回答,眼角却藏不住俏皮的笑意。
祈安略作思忖,认真道:“再为你们添置一座宅院,作新婚之宅如何?”
这话一出,苗娘着实愣了愣,眼底满是意外——她原以为,以祈安往日直接利落的性子,会直接赠一笔更加丰厚的银钱,让他们自己去挑喜欢的物件。
未料这次竟是一处宅邸。虽本质上仍是一份厚礼,然这“不动之产”的分量却远超预期。
在朔冀居住这些时日,她早已非昔日对银钱毫无概念的西山女子,如今,自是知晓一座宅院的价值。
而祈安口中的“婚房”,只怕比当年在朔冀为她购置的小院还要宽敞许多——那又会是何等惊人的数目?
念头刚落,苗娘便急急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慌促:“不要不要,这礼也太重了!寻常人家贺喜,顶多选些合用的家具器物,哪有直接送一整座宅子的道理?”
祈安见她这副模样,不禁莞尔,语气却依旧认真:“这有何不可的?你与阿寒既是我的挚友,更是我的恩人。这些年你们待我一片赤诚,毫无保留,我自当以真心相待,岂能让你们受了亏待?”
苗娘听着这话,心里像被温水浸过似的,暖得发颤,但还是轻轻摇头:“你从来都没亏待过我们。若不是你帮衬,我和阿寒哪能在大凛安稳立足?”她顿了顿,又执着地补充,“再说,一座宅子哪里是小数目,太贵重了。”
刚说到这儿,祈安正要开口,却被苗娘轻轻按住了手,“我知道你如今有些钱财,”苗娘的声音软下来,眼底带着心疼,“可你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你一步一步熬出来的,那些苦我都看在眼里。”
说着,她重新躺回床上,伸手轻轻抱住祈安,语气带着几分撒娇似的坚持:“你的心意我全收下了,可这贺礼啊,还是换些别的吧,好不好?”
苗娘看着祈安,眼底漾开笑意,“我就不为难你了,等我想好了要什么贺礼,到时候再告诉你吧。”
祈安闻言脸上笑意愈深,心口暖意融融,轻轻点头:“好。”
夜色已沉,二人依偎着卧下,彼此心绪皆是一片宁和。
这一夜,再无阴翳纷扰,唯有知己相伴的静谧,连梦境都浸着安稳平和的暖意。
……
日子倏忽而过,转眼便是大年三十。
祈安方在屋内梳洗妥当,便听得门外传来苗娘清亮欢快的嗓音,带着几分雀跃的调子喊她:“凌姐姐,可起了?”
这个称呼,是昨日清晨二人初醒时,祈安特意嘱咐的——如今在大凛,苗娘对外的身份,便是她从北疆来投奔的远房表妹。
“起了!”祈安朝门外扬声应道。
话音才落,房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苗娘风风火火地踏了进来,满面皆是年节的欢喜。
此时祈安刚搁下拭面的帕子,正拿起一旁叠放的淡青色衣衫,准备换上。
苗娘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那素净的颜色,连忙上前几步拦住她:“今日可是除夕,该穿得喜庆些!”说着,还特意挺了挺身子,指了指自己身上那身艳红的衣裳,衬得她眉眼愈发明丽。
“快换一套,换套热闹点的!”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抽走了祈安手里的青衫。
祈安手里的衣衫被抽走,没了换穿的衣物,只得无奈笑道:“我没有红色衣裳。”
从前也就赴赏菊宴时穿过一回红,之后便再未穿过那样浓烈的色泽了。
“啊?”苗娘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可不是嘛,从前看祈安,日常穿的不是清浅青衫,便是素白、淡蓝之类的素净颜色,鲜少见她着鲜亮惹眼的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