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歆从屋内出来,见院中立着个人,先是惊得后退半步,随即僵在原地。
她凝眸打量对方的眉眼,只觉几分熟悉,片刻后想起,试探着轻唤:“凌小姐?”
祈安直直地盯着她,声音清清淡淡:“明绡。”
孙歆下意识回头瞥了眼屋内,旋即转身走上前,屈膝行了一礼:“不知凌小姐寻我,所为何事?”
祈安直接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歆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想从那平静的神色里瞧出些端倪。祈安却只是静立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任由她打量,神色间不见半分局促。
孙歆沉吟片刻,终是点了头:“凌小姐稍候,容我进去同哥哥说一声。”
祈安微微颔首。
孙歆转身入内,门虚掩着,里面很快传来压低了的絮语,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窗纸,祈安立在门外,只能隐约听见些模糊的音节。
孙歆再出来时,脸上的犹疑已散去不少,神色从容了许多。她侧身做了个引手的姿势,率先迈步:“凌小姐,这边请。”
祈安默不作声地跟着,随她走到院角那棵老柏树下。
孙歆转过身,抬眸看向她:“凌小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祈安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模样,只声音轻缓了些:“韵然,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虽然是问句,但语气不容质疑。
孙歆的脸色霎时间变了,方才的从容褪得一干二净,她猛地垂下头,指尖攥紧了裙角,声音低得像埋在土里:“凌小姐在说什么,奴婢……奴婢听不懂。奴婢名唤明绡,不叫韵然。”
祈安轻笑,别有意味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可是我听到你兄长这么叫你了。”
孙歆面上强撑着平静,指尖却在袖摆下悄悄绞成了团。
她默了默,喉间忽然溢出一声浅淡的笑,垂眸道:“不瞒姑娘,那原是奴婢从前的名字。进府前便改了,如今只叫明绡。”
祈安没揪着名字不放,话锋一转,问道:“你哥哥会医术?”
“不过是久病成医,略懂一二罢了。”孙歆答得轻描淡写,眼帘垂得更低了些。
“略懂一二?”祈安重复着她的话,眉梢微挑,没再迂回,“可他制的毒,却一点也不简单。”
孙歆刚要开口辩解,祈安却不待她出声,继续说道:“他方才给你的下月要用的东西,就是那毒药吧?”
最后一丝侥幸被戳破,孙歆知道再狡辩已是徒劳。
她猛地抬眼,直视着祈安,方才的温顺怯懦一扫而空,眼底翻涌着少见的狠厉,声音也冷了几分:“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既已知晓她投毒之事,为何不去告发?反倒亲自寻来,如此反常,究竟藏着什么目的?
祈安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质问,目光沉沉地锁着她,一字一句道:“孙歆,前惠州知州孙彬的独女。去年夏进的州署,你进去的目的,是伺机为父母报仇。而用的法子,就是下毒。”
她顿了顿,看着她失色的脸颊,补充道:“还是慢性毒药。”
她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眼眶渐渐发红,水汽在眼底迅速积聚,却死死咬着唇,仰头望着祈安,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孙歆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袖中倏地掠过一道白光——是一把短匕首,猛然向祈安刺了过去。
祈安脚下未动分毫,脸上依旧没有波澜,只在匕首近身的刹那,抬手精准扣住她的手腕。
稍一用力,匕首脱手坠地,在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孙歆僵在原地,眸中最后一点挣扎也渐渐熄灭。
半晌,她缓缓垂下眼睑,手臂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身侧。
看到她的模样,终是不忍,祈安的声音软了下来:“我不会妨碍你去报仇。”
孙歆抬眸,眼里满是错愕,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怔怔地望着她。
祈安接着问:“报完仇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孙歆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衣料,猜不透她这话里藏着什么意思。
但转念一想,事到如今,再挣扎也无益,便低声道:“若能侥幸报了仇,还留着性命……我会离开州署,回这里来。”她说着,目光转向不远处那座矮屋,眼底是一片深深的眷恋。
“我记得京都徐尚书是你的舅父,”祈安语气轻缓,带着几分试探,“你为何不去投靠他?况且以他的权势地位,你父母的冤情,若是告诉他,说不定还能借他之力,总好过孤身一人,铤而走险。”
孙歆闻言,喉间溢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像是裹着自嘲。她抬眼看向祈安,眼底翻涌着失望与愤懑:“是啊,以他的权势地位,难道会不知道我父母的冤情吗?”
“依靠他?”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撇出一抹讥诮,“难道我父亲当年没想过找他?可结果呢?他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报仇?他那样精于权衡的人,怕是只会觉得我疯了。”
“这些年统共没见过几面,本就生疏得很。”她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妥协,声音沙哑,“如今,我只当没有这个舅舅。”
是啊,徐寅又怎会不知听雨堂对孙歆的追杀?可他自始至终袖手旁观,不……准确来说,他是帮凶……
祈安沉默了片刻,眼眸深沉。
她没再揪着这桩事不放,话锋一转,问道:“是那屋子里的人救的你?”
提及此事,孙歆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暖意,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是他,他是崖山的乡医。我落崖后,被村里一个猎户发现,送到他这里救治,是他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事到如今,祈安既已清楚她的底细,再瞒也无益,她索性说得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