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手抖着接过去,低着头一句不敢吭,
慢慢一针一针缝,线终于直了。
沈若棠看着,点了下头,“这才像样。”
女人轻声问:“沈嫂子,我能歇会儿不?”
“歇?歇得掉钱,你歇得起?”
“那我继续。”
“对。”沈若棠语气平淡,“先补十双,补歪一针就重来。”
女人脸都垮了,“十双?!”
“要不你以为当徒弟能光喝茶?
真想学,先学赔,赔布,赔线,赔手。手不疼,记不住。”
女人怔怔看着她,不敢再顶嘴。
街口又围上人,“这女的挨骂还真听话。”
“沈嫂子教人一嘴能顶一巴掌。”
赵茹安笑得直拍大腿,“妈,您这是骂出徒弟。”
沈若棠收起针线,往火盆里加了两块炭,“骂没坏处,怕被骂的才学不明白。”
她看着那女人补鞋的背影,“能被我骂一阵,比被客人骂一辈子强。”
火苗“腾”地一下蹿高。
那女人缝得额头全是汗,手还抖,但针再没歪。
街上人都说沈若棠收了徒弟。
那外地女人跟着她学鞋的事,三天就传遍了,
有人说沈嫂子手下有后人了,也有人说那女的撑不了几天。
沈若棠听见这些话,只笑,“谁真想学,先得看她赔不赔得起。”
那女人表面一声不吭,背地里却心思活络。
白天学缝线,晚上就偷偷画样子,
她想着:“我这人嘴甜,跑得快,照着她这鞋样做几双拿去卖,也没人知道。”
第二天一早,赵茹安从集口回来,气都不顺,
“妈!那女的偷您的鞋样,街口卖去了!”
沈若棠眼皮都没抬,“我知道。”
“您还不管?!”
“先让她卖。”
“您就不怕她赚您的钱?”
“偷来的样子,线不听话,赚不长。”
赵茹安看不惯,揪着袖口,“我真气死了!
她昨天还在您这哭鼻子,现在就翻脸?”
沈若棠淡淡地擦了擦手,“哭的都是会算账的。她想偷,得先看我留没留坑。”
——
街口那女的摊子一上午确实热闹,
新鞋样一亮出来,不少人围过去。
她一边递鞋一边喊:“沈嫂子那鞋就是我帮她做的,样子我出的!这双才七毛八!”
人群议论:“咋跟沈嫂子那鞋一个样?”
“不是一个样,是一个模!”
正闹着,沈若棠推着车就来了。
火盆搁下,炭火一亮,人群自动让开。
她扫了一眼摊子,那鞋排得整齐,针脚倒真像那么回事,
可线头歪,底子浮,一脚踩上去准漏风。
沈若棠冷笑,“好手艺,真学到家了?”
那女人脸一僵,随即挤笑:“沈嫂子,我这不是学着练手嘛,您看这不都一样了?”
“一样?”沈若棠上前一脚,踩在鞋上。
“啪——”一声,鞋底边当场裂开。
人群“嘘——”地一声。
赵茹安气得冲上前,“你脸呢?偷我妈的样子还敢在这卖?”
女人死撑着脸,“偷?这街上谁规定鞋只能你妈一个人做?又不是专利!”
沈若棠冷笑,“那你再学一个,我看看你线能不能走直。”
“我……我就这手艺,卖便宜点怎么了?”
“便宜?你敢对着我的顾客说这鞋是你样子做的?”
“咋的?我就说咋的!”
沈若棠眼神一变,猛地把鞋底掀起来。
那鞋被一撕俩,线头全断,布面全开。
“这叫鞋?这叫破布裹脚!
偷样没本事,倒学得嘴滑。
你要是真有胆子,把鞋子脱给我看看。”
那女人脸一下白了,
“脱啥鞋?你疯了吧?”
“你不是敢偷?怕我看你底?”
“沈嫂子,你别欺人太甚!”
“我还怕欺你?我当年饿得吃糠都没偷一针线,你偷我鞋样就是踩我脸。
你要是再嘴硬,我这摊子今儿就不收,你敢卖一双,我让你明儿别想在这条街摆摊。”
赵茹安也冲上去,袖子一挽,“妈,我帮您。”
“站后头。”沈若棠冷着脸,“这事不用你动手。”
那女人抖着声音:“沈嫂子,我真没恶意,我就是想着多赚点。”
“多赚点?那你冲我说。
偷人鞋样的手,也想缝我的线?”
人群轰笑,“说得好!”
“这句骂人都不带脏的!”
“她这手艺有劲!”
那女人彻底绷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沈嫂子,我认错,我真知道错了。”
“错哪?”
“我不该偷,我不该说那鞋是我做的。”
“还不该啥?”
“我不该嘴快,我……我真错了。”
沈若棠冷声一哼,“知道就行,鞋留下,人走。再让我看见你在这条街卖一双,我撕一双。”
那女人灰溜溜地走了,鞋摊一地狼藉。
赵茹安在旁边笑得直喘气,“妈,您太解气了!那女人的脸都丢尽了。”
沈若棠拎起一只被撕开的鞋,看着那松线,淡淡说:“解气没用,让她记。”
赵茹安凑过去:“那她以后还敢偷?”
“敢,说明她傻。不敢,才叫真学会。”
她把那只破鞋塞进火盆里,火“噗”地一下窜起。
火光一照,她的脸稳得吓人。
“偷手艺的不稀罕,稀罕的是脸。”
赵茹安笑,“妈,您真狠。”
“狠?我就怕不狠。
线松一回,鞋塌;人心松一回,摊塌。”
街口的风卷过,火盆里的鞋烧得发焦,冒出一股子布味。
人群还没散,议论声一片。
有人笑:“沈嫂子这摊,谁也动不得。”
“她一句话能顶十条街。”
“沈嫂子骂人都骂出理来了。”
“偷她鞋样那女人哭得跟孩子似的,听说第二天就搬走了。”
“听说现在一条街的鞋都得照她价卖,谁敢低价就是自找死路。”
赵茹安听着这些闲话,心里越听越起劲。
晚上收完摊,她边洗手边说:“妈,我看这势头不小,要不多收几个徒弟?每人交点学费,一个月能多一大笔钱。”
沈若棠淡淡一句,“你见过烂嘴学得好的?”
“那也不能全烂啊。您现在名气大,求您学的人一堆。”
“求是嘴求,真学得动的没几个。”
第二天,她话还没说完,真有人来了。
三四个女人堵在摊前,
一个穿红呢子的笑得殷勤:“沈嫂子,我们想跟您学做鞋。现在这手艺吃香,您得带带我们。”
另一个赶紧附和:“我们都勤快,手也快,保证不偷懒!”
赵茹安在旁笑眯眯,“看吧,妈,这就有生意上门了。”
沈若棠眼皮都没抬,“学鞋?先把手伸出来。”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
“伸手干啥?”
“看有没有茧。”
那穿红呢子的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
沈若棠一瞧,白白净净,连指缝都是滑的。
她冷笑:“这手做鞋?拿针都扎不动。”
那女人尬笑,“沈嫂子,我可以练嘛。”
“练?一针扎出血你还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