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卖豆腐脑的老胡,拿着长柄漏勺追过来,袖子都卷到手肘。
“要打架是吧?行,我天天五十斤浆子扛的,我削不动你?”
对面炸丸子那家小媳妇也冲出来:“再动一手,你以后别想在这条街买早饭!”
街坊全挤过来,有真想看热闹的,有看不下去的,一窝蜂都指着他骂:
“亲妈的钱都砸,你咋不回娘胎里再生一回?”
“昨天还听说他在厂子里被点名,今天脸皮长新的了?”
“你要不要脸?要是我儿子,我一口盐水呛死他!”
有人甚至把铁锨都抄出来了,旁边扫地的大爷拿着铁锨“哐哐”敲地面:“打又不敢打,骂两句还怕?要耍混就别认亲妈!”
宋之叙呼吸乱了,脸涨得通红,眼圈发红。
他看起来想说话,可一句都吐不出来。
沈若棠没再看他,只蹲下去,把地上的钱一张张捡起来,心里空落落的,像隔着被子在看别人演戏。
捡到最后一枚钢镚,她站起来,对着宋之叙淡淡道:
“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宋之叙喉咙滚了滚,脸色发白,像要说什么。
沈若棠没给他机会,背过身,把钱重新装回铁盘。
“下一个——五毛。”
队伍里有人应了一声,把钱递过来,摊子又恢复了烟火气。
只有宋之叙一个人杵在那,像被抽空了魂。
宋之叙骑着车一路蹬,风吹得眼睛发酸,鼻尖发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腿自己把车蹬到了贺家门口。
贺家的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杀鸡的声音,“咯咯哒”一声,一刀下去,血水溅在石板地。
他刚一推门进去,就听见李明佳尖利的嗓子:“哎呦,你还知道回来?”
院子里围着七八口人,有杀鸡的,有拔毛的,有剁骨头的,像在备一桌大席,只差红布一盖,就是喜宴。
宋之叙心里咯噔一下:“……干嘛呢?”
“干嘛?给你当姑爷摆桌啊!”李明佳眼睛一翻,“咱们亲戚朋友都已经放出话了,过完初五就上你家提亲!你要是把我们脸丢了,我弄死你!”
贺志强正蹲在地上剁肉,抬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姐夫你咋才来?结婚的事都传遍两条街了,你倒好,一句准话都不肯给!”
“办还是不办?你一句话。”李明佳拍着沾血的围裙,一步一步逼近。
“要是办——你现在就把彩礼钱掏出来,桌上的鸡鸭今晚我亲自给你送到你妈家去,让她知道我们贺家不是白养闺女的。”
“要是不办……”她眼神一沉,声音陡然压低,“我现在就去你厂子门口,拿大喇叭喊——说你骗婚,说你欺负我闺女,说你睡了人还不肯负责!”
院子里瞬间安静,连鸡毛都不敢飞一下。
宋之叙脸“唰”地白了:“你别闹!”
“我闹?我闹给你看看!”李明佳往院门口冲,嘴上已经喊起来,“来人啊!来看无良男人——”
“我说了我办!”宋之叙脑子嗡一声,声音带着破音:“我说了我娶她!”
李明佳这才停住,抱臂冷笑:“娶?你拿什么娶?”
“彩礼三百,大件四样,缎子被褥两床,烟酒糖茶,全得备齐。”她一边数一边伸手,“拿钱来,我现在就去订货。”
宋之叙一愣:“现在?”
“要不等你妈老棺材本给你准备好?”李明佳阴阳怪气,“她舍不得,我可舍得。她要是再拦,我就把人抬到你们家门口,让你看着她跪。”
宋之叙怒火直冲脑门:“你少提我妈!”
“提不得?你妈昨天在街上骂我闺女不要脸,我还没找她算账呢!”
李明佳叉着腰,“你要是想两头好,今天就把钱放我手里,要不然——这婚,你就别想干净结。”
贺秀妍从屋里出来,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之叙,你别怪我妈,她也是心疼我。”
她声音软得像棉花,却一个字都没替他解围。
宋之叙胸口发闷,像被柴火堵住一样燥:“我现在手里没那么多现金!最多两百,再多我也……我……我去借!”
“你借不借我不管。”李明佳冷冷吐出一句话,“初五前,钱不到位,我就带人上你家去哭。”
“哭到你妈不敢出门。”
院子里的风突然停了,只剩下杀完鸡后飘散的腥味,还在空中回荡。
宋之叙握紧拳头,骨节“咔咔”作响,像是憋着一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行。”
他咬牙,眼睛发红,“你等我三天。”
“我去把钱弄来。”
沈若棠刚收完摊,洗了脸,坐在床边搓腿。白天站久了,腿肚子又麻又胀,她正琢磨要不要热块砖头敷一下,忽然——
“咚咚咚——”
门响。
这么晚,谁来?
她皱眉,拄着扫帚走过去,还没开门,就听见外头传来憋着的喘气声。
不像邻居。
她心一沉,手往门闩上一搭。
门开一条缝,冷风钻进来,刺得人后脖子发凉。
门外站着宋之叙。
他车子扔在墙边,人靠在门框上,像被谁揍过一顿似的,脸色乌青,嘴唇发白。
“妈——”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我能跟你说句话吗?”
沈若棠没动,只淡淡道:“说。”
“……能不能借我点钱。”他咬牙,眼神闪缩,“我保证还你。”
沈若棠看着他,没说话。
他以为她没听见,声音抬高了一点:“我不是要你没收据那种,我可以写条,写——写死字据都行。”
“几百块,我凑不出来。”他眼眶有点红,“你要真看我这个儿子死路一条,那你就现在说,我立马滚。”
沈若棠收回眼。
“借可以。”她道,“拿纸来,写清楚:借多少,什么时候还,利息二分。”
宋之叙脸色一下垮下来:“妈!这个时候你还跟我抠利息?!”
“你不是说写死字据也行?”沈若棠把门开大一点,声音不重,却不软,“我现在只按你说的来。”
“还是说——你连条子也不敢写,只敢动我抽屉?”
宋之叙被这一句刺得浑身发热,喉咙里像被梗了根刺,他猛地抓住门框,压着嗓子道:
“你放心,我写!我他妈写!”
他像发狠似的摸出本子,在腿上板着写。但手抖得厉害,笔头在纸上划出东倒西歪的字。
写完,他把纸摁在手心里,没递过去,抬眼盯着沈若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