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丝竹声再起,掩盖了方才短暂的寂静。
苏沅刚端起参汤,想递到邬羽手边,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邬远身侧。
那里站着个身着墨色宦官袍的男子,身姿挺拔得有些过分,与周遭躬身侍立的内侍截然不同。
她的目光顿住了。
那男子生得极艳,不是女子般的柔媚,而是带着一种极具冲击力的俊美。
墨色衣料衬得他肤色胜雪,眉骨锋利,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黑,像是藏着化不开的墨。
他垂着眼帘时,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遮住了眼底情绪,可偶尔抬眼替邬远添酒时,动作间带着一种难言的矜贵,丝毫没有寻常宦官的卑屈。
苏沅心里莫名一动,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的气质、他的姿态,甚至是他指尖捏着酒壶的力度,都不像是久居人下的宦官。
可她常年困在偏殿,鲜少接触外人,搜遍原主的记忆,也找不到关于这个男人的半分印象。
就在这时,邬远抬手示意添酒,声音带着几分随意的亲近,“魏赵,再给西疆使者满上,今日定要让使者尽兴。”
“是,陛下。”男子应声上前,声音清冽如玉石相击,与他艳丽的容貌相得益彰。
他动作流畅地为西疆使者斟酒,目光掠过苏沅时,极快地停顿了一瞬,快得像是错觉。
魏赵……
苏沅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脑海里的记忆碎片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原剧情里,前朝覆灭后,太子乐正照并未身死,而是用秘术改换了容貌,化名“魏赵”混入宫中。
凭借过人的智谋和隐忍,只用了三年便成了邬远身边最信任的太监总管,手握宫中部分职权,暗中筹谋着复国之事。
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她与乐正照,曾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
当年前朝皇帝赐婚,只待邬萦及笄便成婚,可没等到那一天,邬远就发动了宫变,前朝覆灭,乐正照也从此销声匿迹。
若是没有那场谋逆……
苏沅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参汤,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睫。
杯中倒影里,她的指尖微微泛白,心底翻涌的情绪——震惊、惋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如今她是邬萦,是邬远的侄女,而乐正照是潜伏在仇人身边的前朝太子,两人身份对立,昔日情谊早已被血海深仇隔断,半点不能外露。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重新将参汤递到邬羽面前,声音依旧温和:“羽儿快趁热喝,别凉了。”
可她没看见,在她低头的瞬间,站在邬远身侧的乐正照,手中的酒壶微微晃了一下,几滴酒液落在了青玉酒樽的外侧。
他垂着眼帘,长睫掩盖下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指尖用力掐着酒壶的把手,才勉强压下想上前的冲动,眼底的情绪迅速褪去,重新恢复成那副恭敬疏离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错觉。
殿内的丝竹声依旧悠扬,觥筹交错间,无人知晓这对昔日的未婚夫妻,已在仇人眼皮底下悄然重逢。
一个强压心绪,一个暗藏汹涌,只等着某个时机,将这虚假的和平彻底撕碎。
丝竹声渐歇,殿内的喧闹也淡了几分。
邬远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殿中,最终落在苏沅身上,笑容里的虚伪又深了几分:“萦儿,你如今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一直困在宫里也不是办法。”
他顿了顿,刻意看向身侧的西疆使臣,语气带着几分“为侄女筹谋”的恳切:“这次西疆使臣来访,一来是为了两国邦交,二来也是想为王子求一门亲事;你是朕的侄女,身份尊贵,若是能与西疆联姻,不仅能保两国百年好合,也能让你有个好归宿,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沅身上。
西疆使臣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眼神闪烁,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毫无准备。
邬羽更是紧张地攥住了苏沅的衣袖,指尖泛白——她不想与姐姐分开。
苏沅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邬远哪里是为她筹谋,分明是想把她当作棋子,借联姻拉拢西疆,同时彻底断了邬朗在京城的牵挂。
她缓缓起身,屈膝行礼,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谢陛下为萦儿费心,只是萦儿心中,实在无心情爱之事。”
她抬眼,目光落在邬羽身上,语气里添了几分柔软的担忧:“羽儿自幼体弱,这些年全靠我悉心照料,若是我远嫁西疆,宫中无人护着她,她的身体恐怕难以支撑,萦儿只想留在京城陪着妹妹,待她身体好转再谈也不迟。”
这番话既点明了姐妹情深,又以“照顾妹妹”为借口,堵住了邬远的嘴——他总不能在众人面前,逼迫她抛下体弱的妹妹远嫁。
果然,邬远的笑容僵了一瞬,刚想开口劝说。
西疆使臣却先一步放下酒杯,笑着打圆场:“陛下好意西疆心领了,只是我国王子性情洒脱,向来不喜被束缚,若是娶一位心有所系的郡主,恐怕会伤了两国和气。”
使臣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们要的是能真正助力邦交、而非被当作傀儡的王妃。
苏沅既是邬远的侄女,又与边疆的邬朗有牵连,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臣观长乐郡主身体孱弱,安宁郡主姐妹情深,实在不忍见她们分离,此事不如日后再议?”
邬远见西疆使臣也无意联姻,脸上的虚伪笑容终于挂不住,却又不能在众人面前发作。
他只能强压下不满,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便依你们,此事日后再提也不迟。”
苏沅暗自松了口气,牵着邬羽重新坐下。
她不经意间抬眼,对上了乐正照的目光——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殿角,正垂着眼帘整理酒具。
可苏沅分明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快得像是错觉。
殿内的丝竹声再次响起,掩盖了方才的暗流。
苏沅握着邬羽微凉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妹妹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