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暮色渐渐漫进殿内,苏沅正帮邬羽梳理着及腰的长发,桃木梳齿轻轻划过柔顺的发丝,将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
忽然,殿外传来侍女春桃略显生硬的脚步声,与往日里刻意放轻的姿态截然不同。
“启禀两位郡主。”春桃站在殿门口,垂着眼帘,声音却比往常高了几分,手里捧着一卷明黄色的锦缎请柬,“陛下旨意,明日宫中设宴款待西疆使臣,特召两位郡主出席。”
苏沅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指腹下意识蹭过邬羽发间的银饰,发出细碎的轻响。
她抬眼看向春桃,目光落在那卷请柬上——明黄的锦缎镶着金边,边角绣着繁复的龙纹,是皇室宴会特有的规制。
可这七年里,这样的请柬从未踏足过这座偏僻的宫殿。
邬远向来将她们姐妹视作见不得光的人质,平日里连宫宴的消息都极少让她们听闻,如今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
“姐姐?”邬羽察觉到她的停顿,转过身来,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几分茫然,“明日要去参加宴会吗?”
她长居深宫,除了偶尔在庭院里散步,几乎从未见过外人,一听到“设宴”二字,指尖便悄悄攥紧了衣袖,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苏沅立刻压下心头的疑虑,放下梳子,伸手握住邬羽微凉的手,声音放得极柔:“别怕,有姐姐在。”
她转向春桃,语气平静无波:“知道了,请柬放下吧,你先退下。”
待春桃离开,苏沅拿起那卷请柬,指尖拂过冰凉的金边,指腹在“西疆使臣”四个字上轻轻摩挲。
西疆与邬朗驻守的雁门关相邻,邬远此时设宴款待西疆使臣,又突然召她们姐妹出席,绝不会是简单的“阖家团圆”。
是想借她们姐妹的“郡主”身份,向使臣彰显皇室“和睦”?
还是想故意将她们置于人前,试探邬朗在边疆的反应?
甚至……是察觉到了她近日暗中观察宫中人脉的举动,想借此机会敲打她?
无数个念头在苏沅脑海里飞速闪过,她低头看向邬羽,见妹妹正不安地绞着裙摆,便将请柬放到一旁。
她重新拿起梳子,一边帮她梳理头发,一边轻声问道:“明日想穿哪件衣裳?上次母亲留下的那件月白色襦裙,绣着兰草纹的,穿在你身上很好看。”
“真的吗?”邬羽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眼底泛起一丝微光,“可是……会不会太素净了?宫里的娘娘们,穿的都是很鲜艳的颜色。”
苏沅笑了笑,梳齿轻轻划过邬羽的发尾,“羽儿皮肤白,穿月白色最显气色,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太过惹眼,反而容易被人盯上。”
明日的宴会必定藏着变数,她们姐妹常年不与人接触,行事越低调越能减少麻烦,也能让她有更多机会观察席间的人,摸清邬远的真正目的。
夜里,待邬羽睡熟,苏沅悄悄起身走到窗边。
月色透过窗棂洒在地面,映出她纤瘦的身影。
她从枕下摸出一枚小巧的银质发簪,簪头是一朵镂空的梅花,轻轻旋开簪身,里面藏着一张极薄的绢纸。
这是原主邬萦早年偷偷留下的,上面记着几个曾对她们母女有过恩惠的旧部姓名,如今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借着月光仔细看着绢纸,指尖在一个名字上停住——林嬷嬷。
林嬷嬷曾受过她母亲恩惠,如今在尚食局当差,虽无权势却消息灵通。
明日宴会,尚食局必定要派人去伺候,或许能想办法让林嬷嬷过来,借机会打探些消息。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苏沅将绢纸重新藏好,回到床边。
她看着邬羽熟睡的侧脸,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明日的宴会是意外也是危机,但或许,也是她打破被动局面的第一个机会。
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不仅要护住邬羽,更要在这场暗潮汹涌的宴会上,找到一丝能为她们姐妹争取生机的缝隙。
次日,朱红宫门外的铜铃随风轻晃,苏沅牵着邬羽的手,缓缓踏上汉白玉台阶。
邬羽穿着那件月白襦裙,领口绣着几株淡青色兰草,苏沅则选了件素色的浅碧色衣裙,仅在腰间系了条同色丝带。
两人刻意避开了繁复的首饰与艳丽的色彩,周身透着一股清雅却疏离的气质,与殿内隐约传来的丝竹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刚走到殿门口,守在两侧的内侍便高声通报:“安宁郡主、长乐郡主到——”
话音未落,殿内原本喧闹的谈笑声瞬间低了几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苏沅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邬羽微凉的手,用指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示意她别紧张,随即带着她缓步走入殿中。
殿内烛火通明,鎏金铜灯悬挂在梁上,映得满殿珠光宝气。
主位上,邬远穿着明黄色龙袍,腰间系着镶玉玉带,见她们进来,原本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放下酒杯,脸上迅速绽开一抹笑容。
那笑容从嘴角蔓延到眼底,眼角的细纹都挤了出来,看似温和亲近,可苏沅借着烛火的光,分明看到他眼底深处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丝程式化的虚伪。
“萦儿、羽儿,快过来。”邬远抬了抬手,声音刻意放得温和,甚至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好些年没在宴会上见你们了,今日总算能一家人聚聚。”
他说着,目光先落在邬羽身上,视线在她苍白的脸色上停顿了一瞬。
随即转向苏沅,笑容又深了几分:“萦儿如今出落得越发端庄了,这浅碧色衣裙衬得你气色极好,羽儿也是,月白裙子素雅,看着就让人舒心。”
这话听着是夸赞,可苏沅心里却冷笑。
邬远明知她们姐妹常年被软禁在偏殿,衣食用度虽不缺,却从未有过真正的自由,如今刻意提“气色”“舒心”,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体恤侄女”的好叔父。
她垂下眼睑,拉着邬羽屈膝行礼,声音恭敬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萦儿见过陛下,谢陛下夸赞。”
邬羽性子怯懦,跟着行礼时声音细若蚊蚋,头也不敢抬。
邬远见状,脸上的笑容又添了几分“关切”,对着身边的内侍吩咐:“快给两位郡主看座,就设在朕身边的位置,羽儿身子弱,再传碗热参汤过来,别冻着了。”
内侍应声退下,殿内的目光又变了几分。
谁都知道这两位郡主在宫中的“处境”,如今邬远突然这般“重视”,连座位都安排在身边,显然别有深意。
苏沅牵着邬羽走到座位旁坐下,刚落座,就感觉到邬远的目光又扫了过来。
这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像是在打量一件许久未用的“工具”,想看看她们是否还能派上用场。
她端起内侍送来的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迅速扫过殿内的人。
西疆使臣坐在右侧,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们;朝堂上的几位大臣则神色各异,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则避开了她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