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崖的战火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断魂河边,江南烟独自伫立,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冰凉粗糙的玄铁令牌。这是父亲江临出征前,匆匆塞进她手里的,上面那个深深的“临”字,已被摩挲得边缘模糊。血牙之乱爆发后,父亲和他带领的那一队玄铁工匠,就像被狂风卷走的沙砾,再无音讯。有人说他们殉道在了崩塌的跨界阁,有人说他们被邪祟掳走,尸骨无存。可她不信,她总觉得,那个像玄铁一样坚韧的父亲,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烟烟!烟烟!” 一个同族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扬着一张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符纸,“冥界!冥界来的消息!俘虏名单上……有、有江临大叔的名字!”
江南烟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一把抓过那封传讯符,符纸上的字迹潦草,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线里:“江临,玄铁族,现羁押于冥界囚所,待净化邪气后即可问询。”
羁押?净化?这两个词让她心头一紧,但“即可问询”四个字又带来了无穷的希望。她一刻也等不了,攥着那半块令牌,跟着面色冷峻的冥界使者,踏上了通往冥界的路。
冥界的天空是一种永恒的、近乎透明的淡蓝,忘川河在远处无声流淌,河畔矗立着森严的囚所,粗大的锁邪链缠绕四周,每一间囚室的石壁上都刻满了繁复的镇魂符文,既关押着邪恶,也涤荡着被污染的灵魂。穿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散发着寒气的石门,引路的执法者终于在一间囚室前停下脚步,声音平板无波:“里面就是江临。他被救回时,符号邪气已深入经络,忘川水洗涤多日,如今神智已清,可与人交谈,但需静养,勿要过度惊扰。”
石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开启。
囚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个简单的石床。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身上破损的玄铁甲胄依稀可辨,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仅仅是这个背影,就让江南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仿佛有所感应,那身影缓缓转过头来。
是父亲!脸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胡茬杂乱,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那双江南烟熟悉无比的、如同最优质玄铁般沉静坚定的眼睛,虽然带着疲惫和沧桑,却依然有着神采。
“烟……烟儿?” 江临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爹——!”
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江南烟像小时候一样,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扑到父亲身边,紧紧抓住他那只未受伤的、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眼泪滚烫地落下来,滴在父亲冰凉的手背上。她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点头,再点头。
江临伸出另一只手臂,有些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女儿剧烈颤抖的背脊,就像她小时候做了噩梦时那样。“好了,好了……爹没事……没事了。别哭,烟儿,别哭……” 他自己的声音也哽咽了,眼眶迅速泛红。
过了好一会儿,江南烟才勉强平复了情绪,抽噎着问:“爹,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临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望向囚室冰冷的墙壁,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惨烈的时刻:“那天,我们小队在跨界阁外围,奉命加固最后一批镇魂玄铁……血牙的残兵突然杀到,太多了……兄弟们……都是为了护住那块核心玄铁,一个个倒下了……我被邪骨杖扫中,昏死过去。再醒来,就在血牙的临时囚营里了。他们想逼问玄铁的锻造秘法……爹没说……后来,好像是联军攻破了那里,冥界的人把我抬了出来……只是这身子,被那邪气侵得深,只好留在这里,泡那忘川水……”
他说得断断续续,语气平静,可江南烟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深埋的痛苦和悲怆。她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半块令牌,珍重地放进父亲掌心:“爹,您的令牌,我一直带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
江临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摩挲着令牌上那个“临”字,仿佛在触摸一段浴血的历史和一份沉甸甸的牵挂。他闭上眼,两行浊泪终于滑过饱经风霜的脸颊。“苦了你了,孩子……是爹没用,没能把兄弟们……都带回来……”
“江临的情况已稳定,” 冥界执法者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悲伤的沉寂,“再观察三日,若无反复,便可离开。但需定期回来复查,确保邪气根除,不留后患。”
“好!好!谢谢!谢谢您!” 江南烟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搀扶起父亲。江临的身体还有些虚弱,靠在女儿身上,却努力挺直了脊梁。
“爹,等您好了,咱们就回家。以后……以后再也不分开了。”江南烟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柔软。
江临侧过头,看着女儿坚毅中带着稚气的脸庞,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尽管那笑意里掺杂着太多的苦涩和欣慰:“傻丫头,玄铁族的命,就是铸器守四方。只要这四界还需要玄铁,爹这把老骨头就不能真的歇着。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温暖,“以后出去,心里多了个牵绊,倒是真的。”
父女二人相互搀扶着,缓缓走出阴冷的囚所。忘川河淡蓝色的水光映照着他们的身影,水流无声,却仿佛带走了些许沉重的过往。江南烟紧紧握着父亲的手臂,也紧紧攥着那半块失而复得的令牌。
寻找父亲的路,充满了未知和恐惧,但最终,她找到了。父亲的归来,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天光重现,也是所有在漫长战乱中等待亲人归来的灵魂,一抹微弱却坚定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