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萧承笃信季青妩有孕,闹了一回乌龙,他便真的上了心。
说是乌龙,他却也将错就错下去,真把这次癸水当做了他逝去的孩子,甚至自己编织了一个浑圆的谎言,让自己深陷其中。
他命人寻了最好的厨子来,每日亲自下厨。他不让季青妩沾一滴水,只做最贵最好的吃食。他还搜罗了各种名贵药材,按着邓太医开的方子和食疗方,吩咐熬成补品,让府医按日子送来。萧承则在旁伺候着,每看着季青妩吃下一口,心头都是蜜一般地甜。
他将季青妩补得面色红润,连小厨房的帮厨都得了赏赐。邓太医再次来请脉时,萧承在一旁仔细听着,连一个“嗯”字都不肯放过。
只是,太医的话每每跳出来,他心中便又一痛。夜里与她温存时,情到浓时他还是会胡思乱想,话里话外都是试探,阿妩,你恨我吗?
季青妩听着,只低眉不语。
萧承下了决心要弥补,他要做一个好丈夫。他一日一夜有十二个时辰,恨不能将一颗心都剖开给她,饶是极忙也要抽空过来陪着她。
以前寥寥的体贴,近来都成了切实的行动。他命人抬了许多能舒解情绪的花来,叮嘱府上要时时焚着,总要她每日里心情愉悦。他得空便带着她出游,策马、听戏、游山玩水……凡是他觉得美好的事,便都拉着她一同做。季青妩一开始并不配合,但萧承也不气馁,只哄着她,由着她发完脾气再好好哄。他日日好话不断,把哄人的功夫练到了极致。
季青妩被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便也安心地享受起来,日子久了,便也生出几分欢喜。她不再为别的,只一心一意地盼着他能早日放下孩子的事。
萧承观察着季青妩的脸色,见她的笑容越来越真,他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 回想自己的这些日子,竟是在扮演一个贤夫,他不禁有些恍惚。从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有这么一天。
萧承的好父亲形象,也扮演得越来越像。他在别院东侧收拾出三间屋子,命能工巧匠打造了黄花梨婴儿床、雕花木马、彩绘拨浪鼓等物。他甚至亲自设计了一款 “防摔学步车”。
罗潇潇那孩子,他向来看不上,如今也渐渐生出了慈父之心。
罗潇潇虽比同龄人沉稳懂事,却也是孩子,惯会看人脸色行事。他原本最怕萧承,如今敢在萧承面前撒娇讨饶了,甚至开始蹬鼻子上脸。
姐——姐——,你什么时候成的亲呀?怎么没喊我吃喜酒呢?用饭的时候,罗潇潇插嘴问。他眨巴着大眼睛,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边说着还朝萧承斜了一眼。
萧承没搭理他,只是看着季青妩。她今日穿得素净,乌发上插了朵不甚起眼的簪花 ,妆点得并不富贵,可乌发雪肤,裙裾翩跹,端的是秀色可餐。
萧承想起昨夜的种种,虽然当夜尽兴,但今日一看,只觉仍不过瘾。
阿妩——他叫她名字,语气里带了几分渴求。
季青妩抬头,对上他炽热的目光,脸上染上一点红,又低头去看潇潇:莫要胡说,姐姐...还未成亲。
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萧承,见他抿起唇,一脸不悦,便赶紧转移话题:潇潇,你今日读了什么书?
潇潇如实答了,见萧承脸色不好看,他变本加厉地朝季青妩撒娇道:姐姐,那为什么他能——
萧承已经沉下脸来,指尖在茶盏边沿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眼底浮起几分危险的促狭:姐姐?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倾身向前,罗潇潇愣住,本官记得,上回就说过——要叫姑姑。
罗潇潇小脸煞白,季青妩赶紧放下茶盏,给萧承夹了块酥蜜烙,她斟酌着开口,潇潇他…毕竟还小,从小自在惯了,却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只是有些改不过口……
她见萧承脸色稍霁,才敢继续道:要不...叫姑姑也行。
潇潇紧挨着季青妩,脑袋上的呆毛蹭在她肩袖上,低头嘟囔道:姑姑。他幼童的嗓音稚嫩,却听不出半分乖巧。
再叫一声。
姑姑——
萧承半闭着眸,似是懒得听,睫毛轻颤着。
大点声——
姑姑——潇潇扯着嗓子喊,脸涨得通红。
萧承睁开眼,眸色深深,带着揶揄的笑意:这是谁家的男娃娃?这么会撒娇——
讨姑姑喜欢——潇潇话音刚落,见萧承蓦地倾身向前,身子又往后退了半步。许是这几日见识了萧承的好脾气,知晓他也有可被拿捏之处,此刻潇潇藏在季青妩身后,胆子也大了许多,便硬气地追问道:姑姑,那他为何能与你同睡?
季青妩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大坑,幼童的话像把细针,直直地扎进了心尖。
她下意识看向萧承,却见他眼底似有愠怒,面上浮现出似是一种被冒犯的神色——既像是恼恨旁人议论她的私密,却也没开口替她分说,又仿佛是在期待她的回答。他就这样直直看着她,看她会说出什么话来。
季青妩知道可以搪塞过去,可她还是想说清楚。没有同眠,算是...
萧承的眼神暗了下来,指节在案几上敲击的节奏也缓了下来。
她顿了顿,声音越来越轻,算是...他偶尔来...说说话。
她本不想说,但或许是因为萧承那看似愠怒的目光,或许是因为潇潇在,虽说只是个幼童,完全可以忽略了去,但潇潇似乎是个见证者。这话,不仅是在对潇潇解释,更像是在对那些暗地里乱嚼舌根的人说——她季青妩,并非那般轻浮之人。
像是在维护自己可笑的自尊,像是在给自己洗脑。她给自己洗脑、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从未与他同眠,不过是闲时说些话而已。她想把话说完,她想直面这难堪的境地,把话清清楚楚地说完,像是要把心底那点岌岌可危的体面重新拾起来。
这个回答不出意料的让萧承的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他唇角微微弯了起来,连带着眼底也蕴了笑意。他轻轻挑眉,像是故意一般:说话?本官觉得,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东西罢了。
他半是嘲讽地继续道: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东西,说给潇潇听,也够了。
入流?为何物?潇潇一脸天真地问道。
是你一直想吃的果干。就像你爱吃的核桃仁,是小孩家的零嘴。季青妩有些羞恼,便随口扯了这些话来应他。
本官以为,核桃仁是最美味的食物。
萧承故意把话说得轻缓,眸色深深,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