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像揉碎的银线,斜斜织在郊野上空,沾得草木都笼着层湿漉漉的绿。
灼华撑着把黑伞走进那座孤零零的石亭,檐角垂着的水珠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泠的响。
郝承宇还没来。
他收了伞靠在亭柱上,心里盘算着:景致这么好,确实不适合扯着嗓子骂人。等会儿郝承宇来了,那就……能动手解决的,就别费口舌了。
身后忽然传来踩碎水洼的轻响,灼华转身的瞬间,脸上的松弛骤然绷紧——不是郝承宇,是蒋逸舟。
他几乎是立刻抓起伞柄,转身就想走。
手腕却被猛地攥住,蒋逸舟掌心的温度透过袖口渗进来,烫得灼华皱眉。
“陪我走走?”蒋逸舟的声音裹在雨里,有点哑,不像从前那样张扬。
雨幕把天地都泡得发沉。
灼华抿了抿唇,没敢硬挣。
他太清楚蒋逸舟的偏执,荒郊野外的,硬碰硬只会更糟。
两把黑色的伞,一前一后走在雨里。
蒋逸舟似乎绞尽了脑汁,从天气聊到从前零碎的旧事,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灼华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嗯”“哦”“不知道”,敷衍得明明白白。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蒋逸舟忽然停住脚。
他转身看灼华,伞沿下的眼神暗沉沉的,没等灼华反应,他猛地将手里的伞往旁边一扔!
黑伞在雨里打了个滚,被风卷着往远处飘。
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顺着额角往下淌,滑过紧抿的唇线,滴在衬衫上,晕开一片深色。
“郝灼华,”他的声音又沉又涩,“你就不想再了解我了吗?哪怕一点点?”
“我会告诉你所有想知道的。”
灼华看着他湿透的模样,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蒋逸舟逼近。
风忽然大了些,卷着灼华手里的伞往旁边一扯,他手一松,伞骨被风旋着卷进了雨幕,眨眼就没了影。
他仰头看着蒋逸舟,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蒋逸舟,我这人特别倒霉,倒霉到我的世界一直下雨,那时候就盼啊,要是有把伞就好了,不用太大,能遮住我就行。”
“现在有了。”他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有人愿意一直给我撑着,我走得很稳,也很幸福。”
蒋逸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眼底最后那点残存的温度,终于被倾盆而下的冷雨彻底浇熄,只余下一片死寂的黑。
可那死寂底下,正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滋生。
把他关起来,锁起来,这样就只属于自己了。
哪怕他恨自己。
也好过,看他对别人笑。
“蒋逸舟你住手!”
一声怒喝穿透雨幕,秦翊像道疾风冲过来,一把攥住蒋逸舟的后领将人扯开,拳头紧跟着就挥了过去。
两人瞬间扭打起来。
与此同时,秦澈的身影也冲到灼华面前,没等他反应就被紧紧抱进怀里。
带着体温的外套迅速裹住他,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别怕,我来了。”
秦澈的心跳隔着湿透的衬衫传来,急促又滚烫。
雨丝斜斜打在耳侧,身后的拳脚声混着怒骂,渐渐被风揉碎在雨幕里。
没人看见,外套下灼华埋在秦澈颈窝的脸,睫毛颤了颤。
唇角像是被风拂过的草叶,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眼底蒙着层水汽,却在那瞬透出点冷光,像蛇吐信子前,鳞片上闪过的幽寒。
从前递到眼前的热汤,他嫌烫,推得老远;如今这碗凉透了的,倒是恨不得跪在地上求着喝。
雨还在下,灼华把脸埋得更深些,那点笑意便彻底藏进了温暖的阴影里,只剩呼吸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翊站在雨里,眉峰压得很低,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蒋逸舟。
蒋逸舟咳得厉害,被灌进喉咙的雨水呛得胸腔发疼,他却顾不上,只撑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混在雨里,又哑又碎,像被踩烂的枯枝。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灼华的影子。
人生里太多“第一次”都系在那个人身上——第一次牵手时指尖的麻,第一次接吻时失控的呼吸,第一次觉得心口被填满的热……连后来的痛不欲生,都是灼华给的。
他太蠢,觉得灼华会一直在,故意看不见对方眼底的失落,自负到以为自己拥有所有。
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去爱。
蒋家的人只会告诉他,想要的就得抢,抓不住的就锁起来,实在留不住,那就一起下地狱,美其名曰“生死不离”。
那种带着血腥味的掠夺,他打心底里厌恶,所以他拼命克制,不想变成他们那样面目狰狞的样子。
午夜梦回,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还是灼华在身边时,才体会到……
原来睡得沉,是这样的滋味。
对蒋家来说,爱情从来不是裹着糖霜的甜,是穿肠的砒霜,沾了就脱不开,要么毒死别人,要么熬死自己。
雨还在下……
*
那场雨后,很多……都变了。
蒋逸舟把浑身的尖刺都收了起来,待人接物间多了几分温润儒雅,说话时语调平和,连眼神都透着克制的温和。
若不是灼华亲眼见过他从前偏执疯狂的模样,几乎要认不出这是同一个人。
只是这份转变里,藏着股过于执拗的黏糊劲儿,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灼华和秦澈去公园散步,他会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像个沉默的影子;两人去餐厅吃饭,透过玻璃窗,总能在街角看到他站着的身影,不进来,也不离开。
他从不主动上前打扰,却又用这种方式,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秦澈被这无声的“盯梢”搞得快要憋疯,拽着灼华闯进秦翊办公室时,脸上还带着郁色。
“哥,你是没见过他那架势!”秦澈往沙发上一坐,语气里满是控诉,“我跟灼华去看个电影,他能在影院外的长椅上坐满整场!哪有这么烦人的?照这么下去,他不如直接搬过来,睡我和灼华中间算了!”
秦翊头也没抬地翻着文件,淡淡接了句:“你们要是真不介意,我没意见。”
“哥!”秦澈气结,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沙发另一头,灼华正慢条斯理地叉着水果吃,不紧不慢的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