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客栈,惊轲的房间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和偶尔药瓶碰撞的轻响。
月秀正小心翼翼地替惊轲更换背部的伤药。那些深可见骨的刀伤虽然不再流血,但依旧狰狞可怖,每一次换药都如同再次揭开伤疤。惊轲赤裸着上身,趴在床榻上,背脊肌肉线条分明,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旧疤与新伤。他闭着眼,眉头微蹙,默默忍受着药粉刺激带来的刺痛。
“少东家,您这伤…可得好好静养,万万不能再折腾了。”月秀一边轻柔地涂抹着青溪特制的生肌膏,一边忍不住絮叨,“这三更天的刀也太毒了,专挑要害…”
就在这时,惊轲紧闭的眼眸猛地睁开,低喝一声:“谁?!”
几乎同时,窗外一道黑影如同纸鸢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身法轻盈妙曼,落地无声。
月秀吓得“啊”一声低呼,手中的药瓶差点脱手。
来人一身夜行衣,勾勒出窈窕矫健的身姿,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黑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眸。她目光快速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惊轲裸露的、伤痕累累的后背上,眼神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是我,冷清秋雪。”她声音清冷,自报家门。
惊轲心中一动,并未立刻起身,只是微微侧头:“怎么是你,吓我一跳,”他见到来人是冷清秋雪,松了口气,能越过外围防守来到他的屋子里,定然是好手。
冷清秋雪喘了口气,直言道:“我跟老秦收到密旨,皇城司在江南所有人手,即日起,全力配合你行事。”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怎么……老是受伤,上回见你也是这副模样。”
惊轲眼神微凝,这倒是出乎意料。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别提了,还不是那该死的梦傀,无心谷的,诚心跟我作对!你说赵……陛下让你协助我,那意思就是扬州那些兵马也是?”
冷清秋雪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从怀中取出一卷厚厚的绢帛,在桌上铺开。那是一张极其详尽的江宁府城区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墨笔,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十数个圆圈、三角符号,旁边还有细密的小字注释。
“无心谷……只能说也都是可怜人,估计有很多也是被抓来的,不是本意。这个是我们这两个月以来,查明的秀金楼在江宁府所有已知的明哨、暗桩、眼线分布,以及十七处规模较小的据点位置。”冷清秋雪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点过,语气精准干练,“其核心主力,应聚集在城东锦绣庄与秦淮琉璃舫,但这两处防卫森严,我们的人难以深入。”
她又指向几条用虚线标出的路线和几个打叉的位置:“这是我们推测的几条秘密通道和几处可能存在的陷阱区域。此外,羽衣楼近期活动频繁,其与秀金楼的勾结甚深,需格外警惕。”
这份地图和信息,可谓价值连城!省去了惊轲大量探查的时间和风险。
惊轲看着地图,心中快速盘算,面上却依旧平静:“代价呢?陛下不会白白送我如此大礼吧?”
冷清秋雪收起地图,重新卷好,放在旁边:“这我哪知道,君心难测,但是我估摸着官家不会有什么要求。至于其他,非我所能知。”她说完,抱拳一礼,“消息已带到,地图与密信在此。江宁府内,若有需要,可至城南‘听雨茶楼’留下暗号。告辞。”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从窗口掠出,消失在夜色中,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房间内再次恢复安静,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月秀和若有所思的惊轲。
月秀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皇城司的人怎么神出鬼没的…少东家,这…”
她话还没说完,正准备继续给惊轲上药,突然!
后颈又是一痛!眼前一黑! “呃…”月秀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次不幸地失去了意识。
惊轲:“…”
这一次,窗口出现的是一位身着素雅道袍、气质空灵出尘的女子。她容貌极美,却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仿佛九天之上的流云,正是孤云一脉的李观棋。
李观棋翩然落入室内,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月秀,又看向惊轲裸露的后背和桌上的地图密信,脸上并无多少惊讶之色,只是微微颔首:“惊轲少侠,又见面了。看来公子近日,颇多坎坷。”
惊轲对于这位神秘莫测的孤云传人再次突然造访,已然有些习惯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过一旁的薄被盖住后背:“李仙子来访,都如此…别致。可是孤云又有何指教?”
李观棋走到桌边,并未去看那地图和密信,仿佛那些世俗权谋在她眼中毫无意义。她凝视着惊轲,问出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惊轲公子,你信天道,还是信霸道?”
惊轲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天道渺茫,霸道无情。我都不信。”
“哦?”李观棋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那公子信何道?”
惊轲目光沉静,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信己道。信脚下之路,信手中之刀,信身边之人。天道太高,霸道太远,我只信…人道。尽人事,听天命,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呗。”
李观棋静静地听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世事的眼眸中,泛起一丝细微的波澜。她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缥缈:“人道…艰险,易染尘埃,易入歧途。”
“那便拭去尘埃,斩断歧路。”惊轲回答得毫不犹豫。
李观棋不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惊轲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似乎有赞许,有怜悯,还有一丝更深远的意味。
“话已带到,公子保重。”她如同来时一般,身形缓缓淡去,如同融入月色的轻烟,消失无踪。
“啥意思,真的是,让人不解……臭牛鼻子”房间内,又一次只剩下惊轲,和…地上再次昏迷的月秀。
惊轲看着可怜的月秀,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今晚这药换得…真是多灾多难。
他小心地下床,将月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安顿好。然后拿起桌上皇城司留下的地图和密信,就着灯火仔细看了起来,眼神锐利而专注。
江宁府的布防图…孤云玄妙的问题… 今夜之后,前方的路,似乎清晰了一些,又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
而可怜的月秀医师,在迷迷糊糊醒来后,恐怕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为什么给少东家换药,会莫名其妙地挨揍?这医师当得,也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