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7.1秒的回光,如同投入深潭的最后一块巨石,涟漪散尽后,留下的是比死寂更深的虚无。林默的身体数据稳定在一条濒临生命维持极限的低水平线上,脑电活动呈现出一种近乎休眠的、缺乏高级功能的平直波形。苏婉的“重置”方案,从表面上看,取得了残酷的“成功”。她制造了一个更彻底、更“纯净”的空壳,一个几乎不会对外界刺激产生任何“杂质”反应的完美受控体。
别墅内部,时间仿佛凝固了。林小雨在药效过后醒来,变得异常安静,眼神空洞得像一尊玻璃雕像,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反应,只是机械地进食、睡眠,仿佛她的某部分灵魂也随着那口咬下的薄荷一同消散了。苏婉将她安置在客房,如同放置一件不再有用的旧物。
外部的压力却以不可阻挡的速度逼近。小满和李医生联合提交的、附有初步观察记录和严重质疑的紧急情况说明,已经通过了初步审查。法院签发了“临时保护令”和“强制医疗评估令”,要求在规定时间内,由指定的专业团队对林默的身心状况进行强制性评估,以确定是否存在需要紧急干预的情形。这一次,不再是协商或探访,而是具有法律强制力的官方行动。
苏婉接到了正式的法律文书。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任何的拖延、拒绝或对抗,都将导致执法人员强行破门,并将她以涉嫌虐待、非法拘禁等罪名带走调查。她精心构筑的堡垒,在国家机器面前,不堪一击。
她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一种极致的冷静笼罩了她。她像一位即将完成最后一件作品的艺术家,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
她仔细地为林默清洁了身体,换上了一身干净柔软的衣物。她调整了房间的灯光,使其显得温暖而正常。她撤掉了所有显眼的、非常规的监控和设备,只留下最基础的医疗监护仪。她甚至点燃了一支有着淡淡安神香味的蜡烛,试图驱散房间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
她要将林默“呈现”给外界,不是作为一个被残酷实验的对象,而是作为一个需要特殊照料的、病情危重的病人。她要利用这最后的时刻,将叙事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约定的时间到了。门铃响起,声音在寂静的别墅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婉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仅仅是小满和李医生。还有两名穿着法院制服的法警,一名提着专业医疗设备的神经科主任医师,以及一名负责记录的法律事务官。阵容专业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小满看着开门的苏婉,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悲伤,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李医生的表情则异常凝重。
“苏婉女士,我们是根据法院指令前来执行强制评估的。”法警出示了相关文件。
“请进吧。”苏婉侧身让开,语气平静得令人意外,“我一直在等你们。他的情况……很不好,需要最专业的帮助。”她的话语里,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将一个长期照顾重病亲人、心力交瘁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评估团队进入客厅。他们的目光立刻聚焦在安静坐在椅子上的林默身上。他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对进来的人群毫无反应,像一尊没有灵魂的蜡像。
神经科主任医师立刻上前,进行初步检查。他翻开林默的眼皮,检查瞳孔反应,测试基本的神经反射。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林默的生理体征极其微弱,神经反射迟钝甚至缺失,呈现出一种深度意识障碍的状态,与植物人状态有相似之处,但又有些微妙的差异,仿佛意识被某种力量强行“压缩”或“冻结”了。
“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主任医师严肃地问苏婉。
“越来越严重,”苏婉垂下眼帘,声音低沉,“最近几个月,几乎完全是这样了。之前的医生也说……希望不大。”她巧妙地将责任引向了无法追溯的“之前”和“希望不大”。
小满忍不住开口:“苏婉!你对他做了什么?!他之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苏婉抬起眼,看向小满,眼神里没有挑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小满,我知道你关心他。但你真的了解他的病情吗?你真的知道照顾这样一个病人,日复一日看着他在你眼前消失,是什么感受吗?”她的话,将小满的质疑扭曲成了不近人情的指责。
李医生拉住了激动的小满,对主任医师低声说:“需要更详细的仪器检查和精神状态评估。”
评估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中进行着。仪器检测着林默的脑波、代谢情况。法律事务官记录着现场的一切。苏婉配合地回答着问题,言语谨慎,滴水不漏。
然而,就在评估接近尾声,主任医师正准备根据现有数据做出初步判断时,一件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如同雕塑般静止的林默,在那支安神蜡烛摇曳的火光映照下,他那空洞的瞳孔里,似乎极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监测他脑电活动的仪器屏幕上,那条平直的波形,毫无征兆地再次炸起一个尖锐的、短暂的高峰!
1.5秒!
比那7.1秒的回光短得多,但清晰可见!
在这1.5秒里,林默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但确凿无疑地,在扶手上敲击了一下。不是痉挛,不是无意识的抽动,而是一个清晰的、有节奏的叩击动作。同时,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呼吸声淹没的、类似叹息的气音。
这个反应转瞬即逝,很快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但在场所有的专业人士,都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异常!这绝不是深度植物人状态应有的反应!这表明,在他的意识深处,仍然有某种东西存在,某种被极度压抑的、但尚未完全熄灭的活动!
主任医师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射向苏婉:“苏女士,请你解释一下,刚才这是什么情况?”
小满也惊呆了,她死死地盯着林默,又看向苏婉,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重新燃起的希望(或者说,是揭露真相的希望)。
苏婉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在那近乎彻底的重置之后,在那绝对的虚无之中,竟然还会残留着如此顽强的、不受她控制的火星!那1.5秒的反应,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谎言,在确凿的生理证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法警上前一步,表情严肃:“苏婉女士,基于目前的观察,我们需要请你暂时离开现场,配合进一步的调查。林默先生将被立即转移到指定医疗机构进行全面的检查和治疗。”
终局的序幕,终于被拉开。不是由苏婉的操控,也不是由小满的坚持,而是由林默那无法被彻底磨灭的生命本能,那在深渊边缘发出的、微弱却清晰的最后信号。
苏婉站在原地,看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林默移上担架。她的眼神空洞,仿佛她自己也随着这场精心策划的、最终却失控的演出,一同坠入了虚无。别墅外,警灯闪烁,映照着她苍白失神的脸。
而故事,还远未结束。转移至医院后,专业的治疗和环境改变,会对林默产生何种影响?那残存的1.5秒火星,是否能在新的环境下复燃?苏婉将面临怎样的法律和道德审判?小满和林小雨又将何去何从?这一切,都将是终局篇章里,亟待揭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