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从塔楼废墟上吹过，像下雪一样。灰尘在空中打转，火光把它们照成暗红色。金属架子在风里发出吱呀声，整座城市好像还在喘气。
雷煌把铁棍插进腰带，往前走。他的左臂贴在身体上，一动就疼，像是有电流钻进骨头。他没停下，踩过碎裂的水泥块，脚底碾碎了一片金属，发出咔嚓声。这声音很小，却让他想起三年前基地倒塌时，第一根柱子断裂的声音。
后面有人咳嗽。一个士兵拖着外骨骼站起来，机器喷着蒸汽，枪管断了一半。他看见雷煌，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三根手指并拢，掌心向内，是旧联盟冲锋的信号。接着又有两个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们跟上来，脚步很重，但没有停下。他们不是因为崇拜谁才跟着，只是因为雷煌还在往前走。
雷煌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地上。
蓝白色的电光从他手掌流出，顺着地面裂缝蔓延。前面三十米内，埋在土里的能量装置冒烟，自动炮台的瞄准镜全灭了。一道裂缝从他指尖延伸出去，地面震动，三具伪装成石头的机械哨兵突然短路，外壳炸开，露出里面烧焦的线路和管子。它们原来是藏着的杀手，现在只剩一堆废铁。
雷煌站起身，手臂抖了一下，符文边缘变红。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疼，而是身体在报警，神经系统快撑不住了。但他不能停。每次用这种能力，都会损伤神经。可如果现在停下，就没人能继续前进。
通道清了。
他抬头看天。第三批登陆艇正在穿过云层，留下三条尾焰。敌方防线后传来爆炸声，那是工程组在引爆预设点。烟尘升起，遮住半边天。雷煌眯眼数着时间——七秒，十二秒，十六秒……节奏乱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雷煌往前走。
他走到倒下的炮台前，跳上去。双脚站稳，双臂张开。体内的磁场再次被调动，皮肤表面跳起细小的电弧，噼啪响。他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段频率发了出去。
赤雷三闪。
三次高频脉冲，代表联盟进攻指令。信号穿过烟雾，接入所有还能工作的通讯设备。这是总攻的号角，也是最后确认：我们还活着，我们还在前进。
远处，一队突击队员同时抬头。头盔亮起红光。他们检查弹药，端起步枪，从掩体后冲出。另一边，医疗组背着伤员撤离，工程组架起导航杆，队伍迅速组成三角阵型。推进开始了。
雷煌从炮台跳下，走向最后一个站着的突击手。那人腿上有血，靠在装甲板上，手里紧紧抓着枪。雷煌伸手拉他起来，顺手接过他肩上的磁轨枪。枪身很烫，弹匣只剩三分之一。
“还能走？”
“能。”
“那就走。”
队伍沿着清理过的路线前进。街道两边是烧黑的建筑，墙上全是腐蚀痕迹，金属表面坑坑洼洼。地上有很多裂缝，有些还在冒紫气，那是地下反应堆泄露的东西，吸一口肺就会坏掉。雷煌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踩得很实，靴子压碎地上的树脂状物质，发出黏糊声。
走了不到两百米，他停下。
左臂的符文突然发烫。不是警告，是感应。他熟悉这种感觉——就像身体里多了一个心跳，在回应远方的什么人。他转身往后看。
艾德琳靠在一块扭曲的铁板上，眼睛闭着，项圈边有暗色痕迹，像是血，又像是别的东西留下的。她呼吸很浅，手指动了一下，好像想抓住什么。雷煌快步走过去，蹲下查看。她脖子上的监测器闪着微弱绿光，数据断断续续。
“醒着？”
她没说话，眼皮颤了颤。
“撑住。”他说，“还没到。”
他解开背后的支架，把她扶上去。扣子锁紧时发出咔的一声。艾德琳的身体晃了晃，头靠在他肩甲上，温热的呼吸透过护甲传到他脖子。她很轻，像一根枯枝。
“你还得帮我听那频率。”
她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像是答应。
雷煌站直，继续走。她的重量压在他背上，也压在他心里——那天雨夜，研究所塌之前，她也是这样靠着他说：“别让他们关掉灯。”
凯莉斯站在十米外，一只手扶墙。她的水晶骨翼光很弱，快要看不见了。雷煌走过去，伸出手。
“抓着我。”
她没动，眼神发空，好像还在看什么东西。
“别硬撑。”他说，“现在不是一个人的事。”
她抬起手，搭在他手腕上。雷煌启动磁场，轻轻托住她的翅膀。一股微弱的共振传回体内，像是心跳对上了节奏。他知道她在承受什么——那些画面，那些不属于现在的记忆，正在撕扯她的脑子。可她还是站着，没有倒。
三人重新出发。
队伍穿过一片塌陷区。头顶的高架桥随时可能掉下来，钢梁扭成麻花，偶尔有石头落下，砸在地上闷响。雷煌用磁场扫过上方，确认安全后才让部队通过。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有轻微的能量波动，像是某种隐形屏障在恢复。
路上有两个士兵摔倒。一个踩空掉进地缝，同伴只拉回一只断掉的手套；另一个装备自燃，整个人瞬间被火烧光，叫声戛然而止。没人长时间停留救人。伤员被拖到边上，留下一把枪和半匣子弹。这是战场规则：活下来的，必须走得更远。
雷煌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也曾想过放弃。
但退路三年前就被炸没了。
接近城市中心时，地面出现环形刻痕。每隔一段就有交汇点。雷煌蹲下，用手摸了条凹槽。里面有粉末，碰到皮肤会刺痛，像是静电，又像是会钻进皮肤的小东西。他立刻甩手。
这不是战斗造成的。这是标记。是某种程序启动前的引导线。
他抬头看前方。远处有座倾斜的高塔，顶部被削去一半，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金属结构，像神经网络。塔身上有符号，和他左臂的符文很像，但更古老，线条像有生命一样微微蠕动。
“目标。”他说。
队伍加快脚步。脚步声在街上回响，像送葬，又像迎战。
走出三百米，凯莉斯突然踉跄。雷煌立刻停下，扶住她肩膀。她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瞳孔缩得很小，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怎么了？”
“画面……断了。”她说，“我看不清下一步。”
“不用看了。”他说，“这一步我自己走。”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磁场重新连接。她呼吸慢慢平稳，但手指还在抖。他知道，她刚才看到的，不是未来的片段，而是某种正在苏醒的存在投来的目光。
雷煌继续前进。
他们越过最后一道防线残骸。地上躺着敌人尸体，盔甲破损，脸上长出机械触须，从鼻子和耳朵钻进去，末端连着断掉的数据线。雷煌没多看，只注意到他们的武器全都指向城市中心。
不是防外面的人进来。
是在防里面的东西出去。
队伍进入主街。路被浮空车堵死，车身扭曲，玻璃融化成黑色泪痕。雷煌绕行左边小巷，一边走一边用磁场扫描前方。每隔五十米就停下来检查一次。空气中开始有低频震动，像是地下有巨大机器在转动。
艾德琳在他背上咳了一声。
“信号……还在。”她低声说，“很弱，但没断。”
“哪个方向？”
“正前方……偏左七度。”
雷煌记住角度。那个方向有座废弃能源中枢，曾是城市的供能核心。现在，它可能是唯一能激活封印的地方。
他们穿过一座拱门建筑，墙上嵌着破碎显示屏。其中一块还亮着，重复显示一句话：**协议失效，封印层级下降至4**。
没人停下来看完。
队伍继续前进。距离高塔还有八百米。
凯莉斯突然抓住雷煌手臂。
“等等。”她说。
雷煌停下。
“刚才……我看到一瞬间。”
“看到什么？”
“门开了。”她说，“不是我们开的。是它自己……松了。”
雷煌看着她。
“谁的门？”
她摇头。
“我不知道。但里面有东西……在回应你。”
雷煌沉默几秒。他低头看自己的左臂，符文正在发烫，像是想去碰什么。他知道，这不只是感应——是血脉相连的感觉，是命中注定的事。
他回头看队伍。十七个人，只剩九个还能拿枪走路。其他人死在路上，或重伤留下。他们的名字不会被记住，也不会有墓碑。但他们走过的每一步，都在为这一刻铺路。
他转回头，继续走。
脚步没慢。
高塔越来越近。塔基周围有个平台，上面立着四根柱子，刻着符文，和雷煌臂上的图案同源，但更完整。地上的环形纹路在这里汇成一点。中央有个凹槽，形状不规则，像是要放什么东西进去——或者，某个人。
雷煌走到平台边，停下。
他放下艾德琳，让她靠在柱子上。她眼神涣散，但手指还抓着他衣角。
然后看向凯莉斯。
“你能站稳吗？”
她点头，靠着墙，翅膀微微颤动，像是在攒最后一点光。
“那就看着。”
他走上平台，走向中心。
每走一步，左臂符文就亮一点。当他踩进中央凹槽时，整座塔发出低沉嗡鸣，像沉睡千年的怪物终于听见了名字。地面震动，四根柱子同时亮起蓝光，符文一层层点亮，像血管重新有了血。
雷煌抬起右手。
电光从指尖流出，在空中画出螺旋纹路。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穿过烟尘，穿过废墟，穿过时间。
“我来了。”
风停了。
灰烬悬在空中，不再落下。
整座城市，好像屏住了呼吸。